秋陽,毒辣辣地懸在頭頂,曬得穀場上的苞米粒都泛著刺眼的白光。空氣裡彌漫著新糧曝曬後特有的、乾燥而焦香的塵土味兒。李鳳蘭佝僂著背,戴著頂破舊的草帽,枯黑的手握著一把磨得鋥亮的木耙,正一下一下,緩慢而均勻地翻動著鋪滿穀場的金黃苞米粒。深陷的眼窩裡,渾濁的老眼半眯著,目光沉靜,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著這片滾燙的金黃。
“嗡——嗡——!”
一陣沉悶而陌生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穀場午後沉悶的寂靜。那聲音不像拖拉機,更不像牛車,帶著一種城裡才有的、急促的金屬摩擦感。
李鳳蘭手裡的木耙頓了一下,渾濁的老眼微微抬起,望向穀場入口的土路。
隻見一輛沾滿泥點、藍白相間的“小解放”卡車,卷著滾滾黃塵,像頭莽撞的野牛,搖搖晃晃地衝了過來!車輪碾過坑窪的土路,顛簸得整個車身都在“哐當哐當”亂響,車鬥裡蓋著厚厚的帆布,鼓鼓囊囊,不知裝著什麼稀罕物。
卡車一個急刹,輪胎在乾燥的土路上蹭出兩道長長的白煙,“嘎吱”一聲,停在了穀場邊上。駕駛室門“哐當”一聲被推開,一個身影利落地跳了下來!
是王六子!
他穿著一件嶄新的、洗得發白的“的確良”白襯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曬得黝黑結實的小臂。頭發梳得溜光水滑,還抹了點發蠟,在秋陽下油亮亮的。那張年輕的臉,被山風和日頭打磨得棱角分明,深陷的眼窩裡,此刻閃爍著一種近乎亢奮的、亮得驚人的光芒!那光芒裡,有長途奔波的疲憊,有生意人的精明,更有一種壓抑不住的、巨大的得意和炫耀!
“娘!娘!快!快叫人來!”王六子幾步衝到穀場中央,雙手叉腰,扯開嗓子就吼!聲音洪亮得能震落樹上的葉子,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將軍發令般的興奮勁兒,“搬家夥!快!稀罕玩意兒來了!天大的稀罕玩意兒!”
他這一嗓子,像在滾油鍋裡潑了瓢冷水!穀場上幾個正蔫頭耷腦翻曬苞米的半大小子,立刻扔了手裡的耙子,瞪大眼睛圍了過來!附近幾戶人家院牆後,也探出幾個腦袋,好奇地張望著。連趴在樹蔭下打盹的老黃狗,都“噌”地站了起來,豎起耳朵,警惕地盯著那輛怪模怪樣的卡車。
李鳳蘭放下木耙,佝僂著背,慢慢走了過來。枯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沉靜的光芒微微閃動了一下,掃了一眼那輛沾滿泥濘的卡車,又落在兒子那張興奮得發光的臉上。
“六子……啥玩意兒?咋咋呼呼的?”她聲音嘶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嘿嘿!娘!您就瞧好吧!”王六子得意地一揚下巴,幾步衝到車尾,一把扯開蓋得嚴嚴實實的帆布!
“嘩啦——!”
帆布掀開!
穀場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凝固了!
車鬥裡,穩穩當當放著兩個大物件!
一個,是個方方正正的、漆成深灰色的鐵皮箱子!上麵豎著一根長長的、閃著金屬冷光的杆子天線)!箱子正麵,鑲嵌著一塊四四方方、比臉盆還大的、黑乎乎的玻璃!玻璃後麵,隱約能看到一些複雜的、閃著金屬光澤的零件。
另一個,是個更笨重的、墨綠色的長方體鐵疙瘩!上麵連著幾根粗黑的電線,還有幾個圓形的、像大號電池一樣的玩意兒電瓶)!
“這……這是啥?”一個半大小子張大了嘴,結結巴巴地問。
“鐵……鐵櫃子?”
“那黑玻璃……乾啥用的?”
王六子雙手叉腰,站在車鬥旁,深陷的眼窩裡閃爍著得意的光芒,聲音拔得老高,帶著一種宣布重大消息的隆重感:
“電視機!”
“12寸的!黑白電視機!”
“北京城!小菊妹子!托人捎回來的!”
“專門孝敬您老的!”
“電視機?!”
“我的老天爺!這就是……就是那個……能出人影兒、能唱戲的匣子?!”
“小菊妹子……真……真給弄回來了?!”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議論聲像開了鍋的沸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伸長脖子,像看天外來物一樣,死死盯著車鬥裡那兩個鐵疙瘩!連李鳳蘭渾濁的老眼裡,那點沉靜的光芒也猛地一跳!枯黑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光有電視可不行!”王六子得意地拍了拍那個墨綠色的鐵疙瘩,“瞅見沒?這是電瓶!大電瓶!咱屯子那電,三天兩頭抽風!沒它,這寶貝疙瘩就是塊廢鐵!小菊妹子想得周到!連電瓶都配齊了!花了大價錢呢!”
他一邊說,一邊麻利地跳上車鬥,招呼著那幾個目瞪口呆的半大小子:“愣著乾啥!搭把手!輕點!輕點抬!磕壞了,把你們賣了都賠不起!”
幾個小子如夢初醒,七手八腳地上去幫忙。那電視機和電瓶死沉死沉,幾個人憋紅了臉,才小心翼翼地抬下車,放在穀場中央那片被翻得鬆軟的苞米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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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六子跳下車,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李鳳蘭麵前,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娘……您看……放……放哪兒?”
李鳳蘭沒說話。她佝僂著背,慢慢走到那台方方正正的電視機前。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抬起,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拂過那冰冷的、深灰色的鐵皮外殼。她的目光,落在正麵那塊巨大的、黑乎乎的玻璃屏幕上。那玻璃,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映出她溝壑縱橫、寫滿風霜的臉,也映出她渾濁老眼裡那點複雜難言的光芒——有難以置信的驚愕,有被巨大衝擊的茫然,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酸楚和欣慰。
她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光芒沉澱下去,化作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她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目光掃過穀場上那一張張寫滿好奇、興奮和敬畏的臉,最後落在兒子王六子那張年輕、得意又帶著點緊張的臉上。
“搬……”李鳳蘭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枯黑的手指指向堂屋的方向,“搬堂屋……正中間……擺條案上。”
“哎!好嘞!”王六子眼睛一亮,立刻招呼人,“聽見沒?搬堂屋!正中間!小心點!”
幾個半大小子又七手八腳地抬起電視機和電瓶,小心翼翼地朝堂屋挪去。圍觀的村民也呼啦啦跟了過去,像看什麼稀世珍寶一樣,簇擁著那兩個鐵疙瘩。
穀場上,瞬間空了下來。隻剩下金黃的苞米粒,在秋陽下泛著刺眼的光。李鳳蘭佝僂著背,依舊站在原地。枯黑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圍裙粗糙的布料。深陷的眼窩裡,映著那輛沾滿泥濘、空空如也的小卡車,映著穀場上揚起的、尚未落定的塵土,也映著堂屋門口那擁擠喧囂的人群。
風吹過,卷起幾粒金黃的苞米,打著旋兒,落在她沾滿塵土的布鞋上。她緩緩彎下腰,枯黑的手指,極其緩慢地、一粒一粒地,將那些散落的苞米撿起,攏在手心。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在撿拾著什麼失落的珍寶。
堂屋裡,傳來王六子興奮的指揮聲、電視機被搬動時沉悶的碰撞聲、還有村民們壓抑不住的驚歎聲。
李鳳蘭直起腰,攤開手心。幾粒金黃的苞米,安靜地躺在枯黑的掌紋裡,在秋陽下,閃爍著溫潤而堅實的光芒。她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平靜的光芒微微閃動了一下,如同古井深處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她抬起頭,渾濁的目光越過低矮的院牆,望向遠處被秋陽曬得發白的山巒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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