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窯廠空地上,柴油發電機“突突”的轟鳴聲如同沉重的喘息。李麻子和劉寡婦被民兵死死架著,像兩條被抽了筋的死狗,枯黃的臉上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深陷的眼窩空洞無神,被粗暴地拖向村口。人群死寂一片,隻有粗重的呼吸和寒風刮過光禿樹杈的嗚咽。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王小菊——!”
一聲尖利、淒厲、如同夜梟啼血般的嘶嚎,猛地從劉寡婦喉嚨裡炸開!她枯黃的頭顱猛地抬起,深陷的眼窩裡爆射出最後一絲怨毒到極致的光芒!她像條被逼到絕境的毒蛇,拚儘最後一絲力氣,瘋狂地扭動著被架住的身體,枯黑的手指毒蛇般指向李鳳蘭!聲音嘶啞、扭曲,帶著一種同歸於儘的瘋狂:
“王小菊——!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攀上高枝兒——!忘了本——!”
“清北的大學生——!了不得了——!”
“你——!你敢認這窮酸破落戶的娘家——?!”
“你——!你敢認這土坷垃裡刨食的窮親戚——?!”
“你——!你敢認你這熬瞎了眼、一身窮酸氣的娘——?!”
“京城裡吃香喝辣——!穿金戴銀——!”
“早把咱這窮山溝——!把你這破娘家——!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寫信?屁都沒有!過年?人影不見!”
“嫌貧!愛富!忘恩負義!你的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這惡毒到極致的嘶吼,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紮向李鳳蘭!也紮向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窩!人群瞬間騷動起來!那些“攀高枝”、“忘本”、“嫌貧愛富”的謠言,像沉渣被再次攪起,在死寂的空氣裡彌漫開令人窒息的惡臭!有人眼神閃爍,有人低聲議論,投向李鳳蘭的目光,再次染上複雜的猜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王六子氣得渾身發抖,深陷的眼窩裡怒火熊熊,枯黑的手攥緊拳頭就要衝上去!
王小芬臉色煞白,深陷的眼窩裡水汽彌漫,死死咬著下唇!
陳建國眉頭緊鎖,深陷的眼窩裡寒光暴射,正要厲聲嗬斥!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李鳳蘭動了!
她佝僂的脊梁,在這一刻猛地挺直!如同狂風暴雨中驟然拔地而起的磐石!渾濁的老眼,此刻精光暴射!如同兩口沉寂千年的火山,瞬間噴發出足以焚毀一切的熔岩!枯黑的手,猛地抬起!不是指向劉寡婦,而是戟指——如同戰場上將軍揮斥方遒般,戟指——圍觀的、騷動的人群!
“都聽著——!”
一聲炸雷般的怒喝,如同九天驚雷,猛地撕裂了死寂!瞬間壓過了柴油機的轟鳴!壓過了劉寡婦的嘶嚎!壓過了所有的竊竊私語!
人群瞬間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如同山崩海嘯般的氣勢震得目瞪口呆!
李鳳蘭渾濁的老眼,如同探照燈般,銳利地掃過一張張驚愕的臉,聲音嘶啞、低沉,卻帶著一種橫掃千軍、不容置疑的磅礴力量:
“菊丫頭——!”
“從北京——!寄回來的——!”
“那包甜絲絲的——!北京果脯——!”
“誰分了——?!”
“站出來——!說話——!”
人群一陣騷動!幾個半大小子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想起那包用油紙包著、印著“北京特產”紅字的果脯。那果脯,又軟又甜,帶著一股城裡才有的果香,是王小菊省下生活費寄回來的。隊裡分給孩子們嘗鮮,一人一小塊,甜得他們直咂嘴。
“我……我分了……”一個半大小子怯生生地舉起手。
“我也分了……”另一個也小聲說。
“甜……可甜了……”有人小聲嘀咕。
李鳳蘭渾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再次掃過人群:
“菊丫頭——!”
“從北京——!寄回來的——!”
“那厚厚一遝——!《農業科技報》——!”
“上麵印著——!新種子!新化肥!新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