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穩穩停住,滿場死寂。汗味、旱煙味和灼熱的呼吸擰成一股繩,勒得人喉頭發緊。幾百雙眼睛釘子般楔在那隻糊著褪色紅紙的木箱上,仿佛它是個活物,正吞吐著全屯子的命脈。
在緊張窒息的氛圍中,陳建國枯黑的大手再次揮起,聲音如同定海神針般壓下所有騷動:“抓簽繼續!按公分高低排隊!公分多的先抓!公分少的後抓!公分明細早就在大隊部牆上貼了三天!有目共睹!”
人群瞬間如同被無形的手撥動,自動湧動起來。一年到頭在黃土地裡刨食的漢子婆娘們,此刻腦子裡都刻著自家掙下的“工分賬”。那些佝僂著背、手上老繭厚實的老把式,腰杆下意識挺直了幾分;平日裡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的,則悄悄往人群後麵縮了縮。公分,就是汗水,就是辛苦,就是在這片貧瘠土地上熬出的骨氣!此刻,它成了排隊的鐵律,無人敢有異議。
“李鳳蘭家——全年滿工分!頭一個!”趙有田隊長拿著花名冊,聲音洪亮地念出第一個名字。
李鳳蘭佝僂卻筆直的脊背,在幾百道目光的注視下,緩緩走向抓簽箱。她枯黑的手沒有一絲顫抖,渾濁的老眼平靜無波。滿工分,是她和老伴寒冬臘月搶修水渠凍裂了手、酷暑三伏鋤地曬脫了皮,一鋤頭一鐵鍬掙出來的!是給兒子娶媳婦、給孫子攢學費的血汗錢!是這片黑土地對她勤懇一生最樸素的回響!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敬畏、羨慕、複雜的目光交織在她身上。她不需要爭搶,不需要言語,這第一的位置,就是她幾十年如一日在土裡刨食掙下的尊嚴!
她走到抓簽箱前。箱子剛剛經過三圈洗禮,紅紙依舊刺眼。她沒有看任何人,枯黑的手沉穩地探入幽暗的箱口。這一次,不再是撕開隱秘的探尋,而是堂堂正正的攫取。箱口幽暗,如同深淵。李鳳蘭那隻枯枝般的手,沒有絲毫猶豫,直直探了進去!她不是在抓,是在摸。粗糙的指節刮擦著粗糙的箱壁,發出沙沙的輕響,在死寂的大隊部裡被無限放大。她的手在箱底逡巡,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動作沉穩卻透著股令人窒息的專注。突然,她的指尖在箱頂內壁頓住了。那裡,有一塊異樣的凸起,帶著黏膩的觸感。
李鳳蘭的手腕猛一發力!隻聽“刺啦”一聲微響,像是布帛撕裂,又像樹皮剝落。她的枯手從箱口抽出,指間赫然夾著一張折疊的、邊緣被硬生生撕離箱頂的紅紙簽!
展開。依舊是那張寫著“沃田”二字的紅紙簽,在昏黃的光線下,墨跡仿佛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人群寂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巨大的、由衷的讚歎和掌聲!
“好!該李老太的!”
“滿工分!抓沃田!天經地義!”
“這才叫公道!汗水換來的運氣!”
李鳳蘭枯黑的嘴角,依舊隻是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她將簽仔細收好,渾濁的老眼掃過一張張激動或複雜的臉,沒有得意,隻有塵埃落定後的平靜。她默默轉身,一步步走回人群前列,每一步都踏在由自己汗水澆築的堅實土地上。那三圈轉箱,轉掉了人心裡的鬼;而這按公分排隊,排出的,是勤勉與汗水應有的位置,是這片黑土地最深沉、最無聲的公平。
“作弊——!李鳳蘭你個老虔婆作弊——!”劉寡婦的尖叫如同夜梟啼血,帶著破音的淒厲,整個人從人群裡彈射出來,枯黃的臉扭曲變形,深陷的眼窩裡爆射出怨毒到極致的光芒。她枯黑的手指瘋狂地戳向李鳳蘭,“這簽不作數!作廢!作廢啊——!”
李鳳蘭看都沒看她一眼,兩根枯指慢條斯理地撚開那張紅紙簽,渾濁的老眼掃過上麵的字跡,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撇,仿佛隻是確認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這才緩緩抬眼,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直直劈向癲狂的劉寡婦。
規矩?”李鳳蘭的聲音不高,卻像磐石砸在凍土上,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回響,“劉巧嘴,你張牙舞爪嚎這一嗓子,是當全屯子老少爺們都瞎了,還是聾了?”
她向前一步,渾濁的老眼死死鎖住劉寡婦那張扭曲的臉,聲音陡然拔高,嘶啞的嗓子如同破鑼炸響,字字如淬毒的鋼針,直紮人心窩:
“箱子轉三圈——天轉!地轉!人心轉!幾百雙眼睛看著轉的!晦氣轉了!邪祟轉了!清清白白的規矩,老娘守得嚴嚴實實,一根汗毛都沒碰歪!你紅口白牙噴糞,說老娘壞了規矩?行!那你當著全屯老少的麵,給大夥兒掰扯清楚——”
李鳳蘭枯黑的手指猛地指向那糊著紅紙的箱子,又狠狠戳向劉寡婦的鼻子尖:
“老祖宗哪條規矩刻著‘第一個抓簽的人就是作弊’?你劉巧嘴是夢見了祖宗托夢,還是偷吃了玉皇大帝的聖旨?”
“我……我……”劉寡婦被這一連串劈頭蓋臉的質問砸懵了,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尖叫聲卡在喉嚨裡,枯黃的臉由煞白漲成豬肝色。她嘴唇哆嗦著,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怨毒被巨大的慌亂取代。香油?賄賂?箱頂粘簽?這些字眼在她喉嚨裡翻滾,像燒紅的炭塊,燙得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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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出?”李鳳蘭嗤笑一聲,聲音如同鈍刀子刮骨,“說不出就閉上你那坑人的臭嘴!少在這兒嚎喪!手氣?老娘這把年紀,黃土埋到脖頸,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心比井水清,手比棉花白!手氣自然旺!老天爺看著!土地爺看著!全屯子的老少爺們都看著!這簽,就是老天爺賞我李鳳蘭的!”
她猛地轉身,渾濁的老眼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全場一張張或震驚、或恍然、或猶疑的臉,聲音洪鐘般炸響:
“倒是你劉巧嘴!嚎得比殺豬還響!蹦得比跳蚤還高!怎麼?是鹽堿地硌了你的心?還是沃田簽亮瞎了你的眼?眼紅病犯了就去找赤腳大夫紮兩針,彆在這兒撒潑打滾,臟了祖宗傳下的抓簽箱!”
“你……你血口噴人!”劉寡婦氣得渾身篩糠,枯黑的手指抖得像風中的枯枝,“你……還有理了?大家夥兒……”
“大家夥兒怎麼了?”李鳳蘭厲聲截斷,渾濁的老眼裡寒光四射,“大家夥兒的眼睛雪亮!轉箱三圈,大夥兒看著轉的!箱蓋一開,大夥兒看著摸的!我李鳳蘭的手,是伸進箱口裡了,不是插進你劉巧嘴的心窩子裡!你急赤白臉跳腳罵街,是心虛還是肉疼?嗯?”
陳建國深陷的眼窩裡寒光一閃,枯黑的大手猛地一揮,聲音如同雷霆壓下所有騷動:“夠了!劉巧嘴!抓你的簽!再胡攪蠻纏,按破壞生產論處!”
劉寡婦像被抽了筋,深陷的眼窩裡隻剩下絕望的灰敗。她一步一挪地蹭到箱子邊,箱口張著,像一張嘲笑的大嘴。她枯黑的手伸進去,指尖冰涼,在裡麵胡亂攪動,如同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根稻草。終於,她哆嗦著捏住一張紙簽,猛地抽出,看也不敢看,死死攥在手裡,指節捏得發白。
“打開!”陳建國的聲音不容置疑,像塊冰冷的鐵。
劉寡婦枯黃的臉上肌肉抽搐著,極其緩慢地、如同剝開自己皮肉般,展開了那張皺巴巴的紅紙簽。
“鹽——堿——地——!”旁邊一個伸長了脖子的漢子大聲念了出來,聲音拖得老長,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轟!”人群徹底炸開了鍋!哄笑聲、議論聲、歎息聲像沸水般翻騰。
“嘖嘖,鹽堿地啊,種啥死啥,白給都不要……”
“報應!剛才嚎得那麼凶,跟死了親娘似的!”
“老天爺開眼啊!心術不正,抓塊堿殼子地正合適!”
劉寡婦死死盯著簽上那三個刺眼的字,眼前陣陣發黑。她枯黃的臉瞬間褪儘血色,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響,像是破風箱在漏氣。深陷的眼窩裡,那點絕望的灰敗驟然放大,吞噬了最後一絲光亮。她猛地抬手捂住胸口,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噗通!”一聲悶響,塵土微揚。劉寡婦雙眼翻白,人事不省地癱在了冰冷的泥地上,手裡那張“鹽堿地”的紅紙簽,像片枯葉,飄落在她僵硬的身上。
李鳳蘭佝僂著背,渾濁的老眼平靜地掃過地上那灘枯黃的身影,掃過那張刺眼的紅紙簽。她枯黑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沒有勝利的得意,隻有一種塵埃落定、天道昭彰的冰冷平靜。
“劉巧嘴暈了!快!抬走抬走!彆擋道!”陳建國皺著眉指揮著,聲音裡沒有半分波瀾。他轉向人群,枯黑的大手再次揮起,聲音沉穩如鐵:“都看見了?天在看!地在看!人心也在看!抓簽——繼續!下一個!”
人群的哄笑和議論在李鳳蘭身邊洶湧,她卻像一塊沉默的礁石。她慢慢抬起手,看著自己那隻枯黑、布滿皺紋的手。就是這隻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探進了命運的箱口,撕開了虛偽的遮掩,抓出了朗朗乾坤。她輕輕撚了撚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紅紙簽和箱頂黏膠的觸感。
箱子靜靜立在台上,紅紙在昏光下依舊刺眼,像一隻長著眼睛的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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