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刀子似的刮過李家院牆頭枯黃的蒿草,卷起雪沫子,抽得人臉皮生疼。天擦黑,灰藍的天幕沉沉壓下來,星子還沒冒頭。可李家小院裡,卻亮得晃眼!灶房裡那盞大號煤油燈的火苗跳躍著,將低矮的土坯牆壁映得忽明忽暗,也映著院子裡那台沾滿泥汙、卻透著鋼鐵力量的“東方紅75”拖拉機龐大而沉默的輪廓。車鬥裡,還殘留著幾塊沒卸乾淨的青磚和乾涸的泥漿印子。
灶房裡,燉肉的香氣混著鬆木柴火的焦香,霸道地鑽出來,在寒冷的空氣裡勾人饞蟲。王大柱裹著一身寒氣撞了進來,深陷的眼窩裡還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枯黃的臉頰被寒風吹得皴裂,可那雙深陷的眼窩裡,卻亮得驚人!像兩口燒紅的炭火!他枯黑的大手,從懷裡那件油漬麻花的舊棉襖內兜裡,極其鄭重地、掏出一個用舊報紙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
“嘩啦——”
報紙層層打開!
一遝厚厚的、新舊不一的鈔票露了出來!最大麵值十塊的“大團結”,也有五塊、兩塊,甚至卷了邊的一毛票子!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著汗水和收獲的氣息!
“娘!大哥!二哥!三姐!老六!”王大柱的聲音嘶啞,帶著長途顛簸的疲憊,卻掩不住巨大的激動和自豪,“這趟……拉磚瓦去縣裡……跑了三天……刨去油錢……淨賺……淨賺這個數!”他枯黑的手指,用力點了點那遝鈔票,深陷的眼窩裡燃燒著興奮的火焰,“五十八塊七毛三!”
“五十八塊七?!”王六子王小六)猛地從炕沿上跳起來,深陷的眼窩瞪得溜圓!“我的老天爺!三天?!頂……頂縣裡工人一個月工資了!”
“乖乖!真……真這麼多?”王二強搓著手湊過來,枯黃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深陷的眼窩裡,那點震驚深處,翻湧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螞蟻噬心般的酸澀和羨慕。他枯黑的手指無意識地撚著鈔票邊緣,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我在縣裡鋼鐵廠……吭哧吭哧乾一個月……才……才四十二塊五……”他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和憋悶。
“柱子!好樣的!”王小芬抱著春丫,深陷的眼窩裡滿是欣喜。
陳建國坐在一旁,深陷的眼窩裡也閃過一絲讚許的笑意,微微頷首。
李鳳蘭佝僂著背,坐在灶膛口的小板凳上。渾濁的老眼平靜地掃過兒子手裡那遝沉甸甸的鈔票,又掃過王二強那張寫滿複雜情緒的臉。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沉靜的光芒微微閃動了一下,如同古井深處投入了一顆石子。她枯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枯黑的手,慢吞吞地往灶膛裡添了根柴火。橘紅的火舌猛地一竄,“劈啪”一聲爆響,映得她溝壑縱橫的臉忽明忽暗。
王大柱枯黑的手,極其鄭重地、將那一遝鈔票推到李鳳蘭麵前:“娘!這錢……您收著!攢著!還……還買鐵牛欠的家底!”
李鳳蘭渾濁的老眼,平靜地看著那遝錢,深陷的眼窩裡看不出波瀾。她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抬起,沒有去接錢,而是枯瘦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了點,聲音嘶啞低沉,卻帶著千鈞之力:
“老二。”
她渾濁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直直射向王二強那張枯黃、寫滿複雜情緒的臉。
王二強渾身一哆嗦!深陷的眼窩裡那點羨慕和酸澀瞬間被巨大的慌亂取代!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枯黑的手無措地搓著衣角:“娘……我……我……”
“眼熱了?”李鳳蘭的聲音不高,卻像冰碴子砸地,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銳利,“瞅著你大哥三天掙了你一個月的工分錢?心裡……長草了?”
“沒……沒有……”王二強聲音乾澀,枯黃的臉漲得通紅,深陷的眼窩裡充滿了窘迫和一絲被戳穿的狼狽。
“沒有?”李鳳蘭渾濁的老眼微微眯起,深陷的眼窩裡寒光一閃,“你那點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她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指向灶膛裡跳躍的火苗:
“鐵牛跑得快!掙得多!可那是風口浪尖!一腳油門!一腳懸崖!”
“你大哥!那是考了紅本子!磨破了手皮子!熬紅了眼珠子!才端穩了這碗飯!”
“你呢?”她枯黑的手指猛地轉向王二強,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敲打,“你那縣裡鋼鐵廠的鐵飯碗!是祖上積德!是國家給的!是旱澇保收的根基!”
“鐵飯碗端牢了!風吹不倒!雨淋不濕!到啥時候都穩當!”
“彆看見彆人碗裡有肉!就嫌自己碗裡的飯餿!”
“心不穩!手就抖!手一抖!好端端的鐵飯碗也端不穩了!”
“聽見沒?!”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王二強的心口!他枯黃的臉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深陷的眼窩裡,那點羨慕和酸澀瞬間被巨大的羞愧和警醒淹沒!他猛地低下頭,枯黑的手死死攥著衣角,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聽……聽見了……娘……我……我錯了……我……我端牢鐵飯碗……我……我好好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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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蘭渾濁的老眼,平靜地掃過兒子羞愧的後腦勺,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寒光悄然斂去。她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收回,重新拿起灶膛邊的火鉗,撥弄著燃燒的柴火。橘紅的火光跳躍著,映著她溝壑縱橫的臉,也映著她深陷眼窩裡那點沉靜而深邃的光芒。
她這才緩緩抬起渾濁的老眼,目光轉向王大柱。那目光裡,沒有了剛才的淩厲,卻帶著一種更深沉、更厚重的力量。
“柱子。”
“錢,掙著了。”
“是本事!也是運氣!”
“可彆忘了——”
她枯黑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卻帶著千鈞之力,指向王大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