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刮過屯口光禿禿的老槐樹杈,帶著哨音,卷起地上薄薄的雪沫子,抽在人臉上生疼。灰藍的天幕沉沉壓下來,星子還沒褪儘,東邊天際線隻透出一點慘淡的魚肚白。那輛半舊的綠色吉普車,卷著滾滾塵土和雪沫子,像頭掙脫韁繩的野馬,在凍硬的土路上越跑越快,越跑越遠,最終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徹底消失在白茫茫的地平線儘頭。
卷起的塵土和雪沫子,在寒風中緩緩飄落、沉寂。屯口土路上,隻剩下深深的車轍印,像兩道新鮮的傷疤,烙在凍土上。
人群早已散去。議論聲、歎息聲、孩童的哭鬨聲,都被凜冽的寒風卷走,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刺骨的冷。王大柱、王二強、王六子、王四喜幾個漢子,像幾截被凍僵的木樁,杵在冰冷的雪地裡,深陷的眼窩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不舍、擔憂、還有一絲被強行壓下的茫然。他們看著吉普車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風雪中那個佝僂、凝固的身影,喉嚨裡像塞了滾燙的棉絮,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鳳蘭佝僂著背,站在路中央。風雪卷起她花白、稀疏的鬢發,抽打在她溝壑縱橫、如同老樹皮般枯槁的臉上。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吉普車消失的那個白點,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沉靜的光芒凝固了,像兩口結了冰的古井,幽深、死寂,映不出半點波瀾。她枯黑的手,依舊緊緊攥著懷裡那雙深青色的千層底布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要將那棉布的溫暖、麻線的韌勁,都刻進自己的骨頭裡。
風,更大了。卷起的雪沫子撲打在臉上,像細碎的冰針。時間仿佛凝固了。隻有那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在無聲地訴說著離彆的倉促和決絕。
一滴渾濁的老淚,毫無征兆地,從李鳳蘭深陷的眼窩裡滾落下來。它滾過溝壑縱橫的臉頰,滾過緊抿的、如同刀刻般的法令紋,滾過枯槁的下巴,“啪嗒”一聲,砸在她枯黑的手背上。那淚,滾燙,帶著體溫,卻在觸碰到冰冷皮膚的瞬間,被凜冽的寒風迅速凍結,凝成一顆細小的、渾濁的冰珠,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這滴淚,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李鳳蘭佝僂的脊梁猛地一顫!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凝固的死寂瞬間被一股巨大的、如同火山噴發般的躁動撕裂!渾濁的老眼驟然睜大!瞳孔深處,那點沉靜的光芒被一種近乎瘋狂的、焦灼的渴望徹底點燃!像兩口沉寂千年的火山,瞬間噴發出足以焚毀一切的熔岩!
她猛地轉過身!
枯黑的手,如同淬了火的鋼鞭,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狠勁和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勢,狠狠拍在旁邊王六子王小六)的後背上!
“啪——!”
一聲沉悶的、如同皮鞭炸響般的脆響!在死寂的雪地裡格外刺耳!驚得樹杈上幾隻凍僵的麻雀“撲棱棱”飛起!
王六子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力道千鈞的一巴掌拍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進路邊的雪窩裡!他枯黃的臉瞬間煞白!深陷的眼窩裡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他捂著火辣辣疼的後背,猛地抬頭,看向母親那張因巨大情緒波動而扭曲變形的臉,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聲響:“娘……您……您……”
“愣著乾啥?!”李鳳蘭的聲音嘶啞尖利,如同夜梟啼血!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焦灼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砸在王六子的耳膜上!她枯黑的手指,毒蛇般猛地戳向吉普車消失的方向,深陷的眼窩裡燃燒著駭人的火焰!
“寫信——!”
“現在就寫——!”
“催你三姐——!”
“寄照片來——!”
“春丫的!她的!建國的!”
“一張!都不能少——!”
“要彩色的!要大的!要看得清眉眼鼻子的——!”
“聽見沒——?!”
這連珠炮般的嘶吼,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近乎崩潰的力量,瞬間撕裂了屯口的死寂!王大柱、王二強、王四喜幾個漢子,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震得目瞪口呆!深陷的眼窩裡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心酸!
王六子枯黃的臉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深陷的眼窩裡,那點驚恐瞬間被一種巨大的、如同醍醐灌頂般的領悟淹沒!他猛地明白了!明白了母親那滴凍結的淚!明白了那死寂凝視下的驚濤駭浪!明白了這近乎粗暴的一巴掌背後,那如同岩漿般滾燙、幾乎要將她自己焚毀的思念和牽掛!
“聽見了!娘!聽見了!”王六子枯黑的手猛地一拍大腿,深陷的眼窩裡驟然亮起一道精光!那光芒裡,沒有了驚恐,隻剩下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斷和巨大的動力!“我這就去!這就去寫信!催!使勁催!讓三姐……讓三姐把照片寄回來!彩色的!大的!看得清眉眼鼻子的!一張都不能少!”
他話音未落,人已經像隻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猛地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蹌著、卻又無比迅疾地朝著屯子裡衝去!枯黑的身影在風雪中跌跌撞撞,卷起一路雪沫子,眨眼間就消失在屯口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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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依舊凜冽。
李鳳蘭佝僂著背,站在原地。渾濁的老眼,依舊死死盯著吉普車消失的方向。深陷的眼窩裡,那點駭人的火焰漸漸平息下去,重新沉澱為深不見底的、如同凍土般的沉寂。隻是那沉寂之下,仿佛有滾燙的岩漿在無聲奔湧。她枯黑的手,依舊緊緊攥著那雙千層底布鞋。手背上,那顆凍結的淚珠,在寒風中,閃爍著一點微弱卻無比執拗的微光。
王大柱、王二強、王四喜默默走到母親身邊。
“娘……回吧……外頭冷……”王大柱的聲音低沉,帶著濃重的鼻音。
李鳳蘭沒動。
她渾濁的老眼,緩緩抬起,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深陷的眼窩裡,映著鉛雲低垂的天幕,也映著那條被車輪碾過、通往未知遠方的、白茫茫的土路。
風,卷著雪沫子,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那雙深青色的千層底布鞋,在她枯黑的懷裡,靜靜地躺著。細密的針腳,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訴說著燈下穿針引線的辛勞,訴說著無聲的牽掛,也訴說著一個母親,在風雪送彆後,用近乎崩潰的嘶吼和那滴凍結的淚,向遠方索要的、最卑微也最執拗的慰藉——一張能看清眉眼鼻子的、彩色的照片。
屯口的老槐樹,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中顫抖,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像一聲聲悠長而蒼涼的歎息。李鳳蘭佝僂的身影,在漸漸亮起的慘淡天光裡,凝固成一尊沉默的雕像。隻有那雙深陷的眼窩深處,那點執拗的微光,如同凍土下不肯熄滅的火種,在無聲地、倔強地燃燒著,等待著那張來自遙遠省城的、帶著溫度和笑靨的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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