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秋。
天高雲淡,金黃的稻浪在李家院牆外翻滾,沉甸甸的稻穗壓彎了腰,在秋風中起伏,如同金色的海洋。打穀場上,厚厚的、曬得滾燙的稻穀鋪開一片金黃,散發著濃鬱的、帶著陽光氣息的稻香。往年此時,這裡該是忙碌的脫粒、揚場、裝袋的喧囂景象。可今日,打穀場中央,卻搭起了一個巨大的、用嶄新藍布和竹竿支起的棚子!棚頂四角,掛著紅綢紮成的大紅花,在秋風中輕輕搖曳。棚子底下,十幾張榆木方桌、條凳擺得整整齊齊,桌上鋪著洗得發白、卻漿得挺括的藍布桌布。空氣裡,彌漫著燉肉的濃香、油炸點心的甜香、劣質香煙的嗆人氣味,還有一股子混雜著汗味、笑聲的、熱烘烘的喜慶氣息!
花甲大壽!李鳳蘭六十大壽!
棚子入口處,掛著一幅紅紙黑字、墨跡淋漓的大壽聯:
上聯:勤儉持家半世辛勞福滿堂
下聯:兒孫繞膝花甲康泰樂無邊
橫批:壽比南山
棚子裡,人聲鼎沸!比趕集還熱鬨!左鄰右舍,沾親帶故的,擠得滿滿當當。可今日的主角,不是稻穀,而是端坐在棚子最裡頭、主桌主位上的李鳳蘭。
李鳳蘭腰板挺得筆直,穿著一件簇新的、用燈芯絨布做的深藍色對襟褂子,漿洗得挺括,領口袖口都熨得一絲不苟。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在腦後挽成一個利落的髻,用一根嶄新的、帶著銀簪花的發卡彆著。深陷的眼窩裡,目光沉靜如水,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著棚頂透下的天光和滿堂的紅光。枯黃的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似乎被這滿堂的喜氣熨平了幾分,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勾勒出一個無聲的、帶著塵埃落定般安然的弧度。她枯黑的手,看似隨意地搭在桌沿,指關節粗大有力,帶著歲月磨礪的痕跡。
滿堂兒孫!齊聚一堂!
主桌:
李鳳蘭左手邊,坐著王大柱和王大柱媳婦趙春花。王大柱穿著一身嶄新的、洗得發白的藍布中山裝,深陷的眼窩裡閃著憨厚的笑意,枯黑的手無意識地搓著膝蓋。趙春花穿著半新的碎花的確良襯衫,深陷的眼窩裡滿是喜氣,枯黑的手正給旁邊的小兒子——剛滿五歲的虎頭——夾著肉丸子。
李鳳蘭右手邊,坐著王六子和吳梅。王六子穿著一身筆挺的、藏青色毛料西裝!白襯衫領口係著一條嶄新的、暗紅色條紋領帶!深陷的眼窩裡燃燒著巨大的激動和一種揚眉吐氣般的自豪,枯黑的手時不時整理一下並不存在的領帶褶皺。吳梅穿著一條嶄新的、湖藍色碎花連衣裙,深陷的眼窩裡帶著沉靜的笑意,枯黑的手裡端著一杯茶。
王六子旁邊,坐著王四喜和林靜。王四喜也穿著一身嶄新的、深灰色毛料西裝!白襯衫領口係著一條深藍色領帶!深陷的眼窩裡帶著書卷氣的溫和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意氣風發,枯黑的手輕輕握著林靜的手。林靜穿著一條半新的、米黃色碎花連衣裙,深陷的眼窩裡滿是溫柔的笑意。
王四喜旁邊,坐著王二強和王二強媳婦。王二強穿著一身嶄新的、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工裝!胸前口袋上彆著一枚嶄新的、印著齒輪麥穗圖案的“勞動模範”獎章!深陷的眼窩裡閃著興奮的光,枯黑的手端著酒杯,正跟對麵的孫衛東碰杯。王二強媳婦穿著半新的藍布罩衫,深陷的眼窩裡也滿是笑意。
王二強媳婦旁邊,坐著孫衛東和王小梅王小五)。孫衛東穿著一身洗得發白、卻漿得挺括的草綠色軍便服!沒有領章帽徽,但身姿依舊挺拔如鬆!深陷的眼窩裡目光沉穩,帶著軍人的乾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情。王小梅穿著一條嶄新的、水紅色碎花連衣裙,深陷的眼窩裡帶著長途奔波後的疲憊和巨大的喜悅,枯黃的臉頰上飛著兩朵紅雲。
孫衛東旁邊,坐著陳建國和王小芬王小三)。陳建國穿著一身半新的、深藍色乾部服,深陷的眼窩裡目光沉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王小芬穿著一條半新的、藕荷色碎花連衣裙,深陷的眼窩裡滿是激動和巨大的喜悅,枯黑的手緊緊攥著旁邊兒子陳小石的手。陳小石穿著一身嶄新的藍布學生裝,深陷的眼窩裡閃著興奮的光,和旁邊的春丫小聲說著什麼。春丫穿著一條嶄新的、粉紅色碎花連衣裙,深陷的眼窩裡帶著少女的羞澀和巨大的喜悅,枯黃的臉頰紅撲撲的。
次桌及周圍:
王大柱的大兒子鐵蛋15歲),穿著嶄新的藍布學生裝,深陷的眼窩裡閃著少年人的朝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穩,正和旁邊穿著嶄新花布連衣裙的妮妮16歲)低聲說著什麼。妮妮深陷的眼窩裡帶著少女的沉靜和一種超越年齡的懂事,目光時不時飄向主位上奶奶沉靜的臉龐。
春丫13歲)和陳小石13歲)擠在一起,深陷的眼窩裡滿是興奮,枯黑的手指著桌上的點心,小聲議論著。
王二強的小兒子虎頭6歲),穿著嶄新的花布小褂,深陷的眼窩裡懵懵懂懂,枯黑的小手抓著肉丸子,糊得滿臉都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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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王大柱、王二強、王六子家的其他幾個半大孩子,穿著新衣,深陷的眼窩裡閃著興奮的光,在桌子間追逐嬉鬨。
棚子裡,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娘!您嘗嘗這個!紅燒肉!燉得爛糊!”
“娘!喝點湯!雞湯!撇了油的!鮮著呢!”
“娘!這壽桃!縣裡老字號買的!您嘗嘗!”
“娘!您看!六子出息了!西裝革履!像個大老板!”
“四喜也不賴!大學教授!文質彬彬!”
“二哥!勞動模範!光榮!”
“三姐!衛東!你們可算回來了!想死我們了!”
“五妹!衛東!路上辛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