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透過老院的窗欞,在紅木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正落在三個並排擺放的糖紙罐上。最左邊的是個掉漆的鐵皮罐,印著褪色的五角星,是蘇星晨母親當年的嫁妝;中間的陶瓷罐繪著纏枝蓮,是她和陸延結婚時張奶奶送的;最右邊的玻璃罐亮晶晶的,是小孫女用攢了半年的零花錢買的,罐口還係著條粉色的蝴蝶結。
“奶奶,你看我的罐子滿了!”小孫女踮著腳,把最後一張葡萄味糖紙塞進玻璃罐,罐身被各色糖紙撐得鼓鼓的,像顆圓滾滾的彩球。
蘇星晨正用軟布擦拭那個鐵皮罐,聽見聲音回頭笑:“比你爺爺當年強,他攢三個月才半罐,還總弄丟幾張。”
陸延坐在藤椅上,手裡捏著張泛黃的糖紙——是蘇星晨母親當年留給他的,印著“喜”字的水果糖紙,邊角被歲月浸得發脆。“你外婆當年總說,糖紙要倒著塞進罐裡,這樣‘甜氣往下沉,日子穩當’。”他把糖紙小心翼翼地放進鐵皮罐,動作輕得像在安放易碎的月光。
小孫女好奇地扒著鐵皮罐看,罐底鋪著層舊報紙,上麵放著十幾張樣式古舊的糖紙,有印著工農兵圖案的,有印著語錄的,每張都用細棉線捆著,像串小小的時光標本。“這些糖紙比爺爺還老嗎?”
“比你爺爺大好幾歲呢。”蘇星晨笑著摸她的頭,“當年你外婆嫁給外公時,就帶著這罐糖紙,說‘日子再苦,嘴裡總得有點甜’。”她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拉著她的手說“把罐子裡的糖紙留給延小子,他懂怎麼守著甜”——那時她才明白,母親早把陸延當成了能托付歲月的人。
午後的陽光移到陶瓷罐上,陸延打開罐蓋,一股淡淡的桂花糖香飄出來。裡麵的糖紙按年份碼得整整齊齊,最上麵那張印著小熊圖案的,是女兒小時候攢的,旁邊壓著張透明玻璃糖紙,正是當年陸延塞給蘇星晨的那顆,被她用紅繩係了個小結。
“這張糖紙的故事,你講過八百遍了。”蘇星晨嗔怪道,卻忍不住湊過去看——玻璃糖紙在光下泛著彩虹色,像把當年的陽光,又折進了此刻的罐子裡。
“那也要講,”陸延拿起糖紙,對著小孫女晃了晃,“當年我就是用這糖紙包著戒指,在槐樹下跟你奶奶求婚的,她緊張得把糖紙都攥皺了。”
小孫女咯咯地笑,從玻璃罐裡抽出張草莓糖紙:“那我也要用糖紙包戒指,等我長大了,嫁給像爺爺一樣會攢糖紙的人。”
蘇星晨和陸延對視一眼,眼裡的笑意像浸了蜜。窗外的槐樹葉沙沙作響,像在應和這童言。她忽然起身,把三個糖紙罐搬到窗台,讓陽光均勻地灑在上麵——鐵皮罐的鏽跡在光下泛著溫潤的紅,陶瓷罐的蓮花紋映出淡淡的影,玻璃罐的糖紙則折射出細碎的彩光,三代人的甜,在這一刻輕輕疊在了一起。
陸延拄著拐杖走過去,從陶瓷罐裡抽出兩張糖紙,一張是他的,一張是蘇星晨的,然後從小孫女的玻璃罐裡也抽了一張,三張糖紙被他用紅繩係在一起,掛在窗台的薄荷上。風一吹,糖紙輕輕搖晃,像在跳一支慢舞。
“這樣,甜就串起來了。”他低聲說,眼角的皺紋裡盛著光。
蘇星晨忽然想起多年前,張奶奶站在同樣的窗台前,對她說“日子就像糖紙,一張接一張,才能攢出滿罐的甜”。如今看來,確實如此——從母親的鐵皮罐,到他們的陶瓷罐,再到小孫女的玻璃罐,每一張糖紙裡,都藏著一個瞬間:或許是拮據日子裡的一顆水果糖,或許是求婚時的緊張心跳,或許是孩童手裡的新奇玩意兒,但歸根結底,都是藏在時光裡的暖。
傍晚收罐時,小孫女非要把自己的玻璃罐塞進陶瓷罐裡,說“這樣奶奶的甜就能抱抱我的甜”。蘇星晨笑著照做,看著玻璃罐在陶瓷罐裡穩穩當當的樣子,忽然覺得,所謂傳承,不過是這樣——把上一代的甜,輕輕放進這一代的罐子裡,再等著下一代,把它捧得更穩,傳得更遠。
陸延把係著三張糖紙的紅繩解下來,小心地放進鐵皮罐的最底層。“給歲月留個記號。”他說。
暮色漫進院子時,三個糖紙罐被重新擺回紅木桌,罐口都蓋得嚴嚴實實,像在守護著一整個宇宙的甜。蘇星晨坐在陸延身邊,聽著他用沙啞的嗓音給小孫女講糖紙裡的故事,忽然覺得,這大概就是最好的晚年——有舊物可依,有新人可盼,有一輩子的甜,在罐子裡慢慢發酵,釀成比歲月更綿長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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