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來得急，豆大的雨點砸在窗玻璃上，劈啪作響。蘇星晨坐在窗邊的藤椅上，借著台燈的光翻著那本厚厚的相冊，指尖忽然停在一張微微發潮的糖紙上——是陸延去年給她的那片槐花瓣書簽，橘子味的糖紙裹著乾枯的花瓣，邊緣已經有些卷翹，卻依舊能聞到淡淡的槐花香混著糖的甜。
輪椅停在旁邊，陸延正歪著頭打盹，呼吸淺淺的，嘴角還噙著點笑意，像是夢到了什麼甜事。蘇星晨放下相冊，輕輕給他蓋上薄毯，目光落在他交疊的手上——那雙手曾為她折過無數糖紙玫瑰，曾笨拙地揉過麵團，也曾在無數個夜晚，悄悄為她掖好被角，如今指節粗大，布滿老年斑，卻依舊是她眼裡最安心的模樣。
雨聲漸小的時候，小孫女抱著本童話書跑進來，辮子上還沾著雨珠：“奶奶，給我講個故事嘛，要甜甜的那種。”
蘇星晨笑著把她拉到膝頭，翻開童話書，卻發現夾著張新的糖紙——是草莓味的，被孩子細心地壓平了，上麵用彩筆寫著“奶奶的書簽”。“這是你做的？”她捏著糖紙問。
“嗯！”小孫女驕傲地挺挺胸，“老師說，把喜歡的糖紙夾在書裡，看書的時候就像在吃糖。爺爺說，奶奶以前也愛這麼做。”
陸延不知何時醒了，看著那糖紙笑：“比你奶奶當年的手藝好，她總把糖紙折得皺巴巴的。”
“那是因為爺爺總搶我的糖吃！”蘇星晨嗔怪道，卻忍不住想起年輕時，兩人總為最後一顆糖爭得麵紅耳赤，最後卻把糖紙都小心收起來，像收藏著什麼稀世珍寶。
小孫女聽完故事跑出去後，陸延示意蘇星晨把相冊遞給他。他翻到中間那頁，指著張泛黃的合影——是他們剛搬進老院時拍的，年輕的兩人站在槐樹下，他手裡舉著串糖紙，她正踮腳去夠，陽光落在糖紙上，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
“這張照片的糖紙，後來被我做成了書簽，”陸延的聲音有些沙啞，“夾在你送我的第一本書裡，現在還在呢。”
蘇星晨想起那本《小王子》，書脊早就磨破了，扉頁上有她當年畫的小狐狸，而夾在裡麵的糖紙書簽，邊角已經脆得一碰就掉，卻被他用透明膠帶小心地粘過，像在修補一段易碎的時光。
夜深時，雨徹底停了，月光從雲縫裡鑽出來，落在窗台的薄荷上。蘇星晨把小孫女送的草莓糖紙夾進相冊，和陸延的橘子味書簽並排放在一起。新舊糖紙在月光下泛著不同的光澤，卻同樣裹著沉甸甸的甜。
陸延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混著薄荷的清，像浸在涼水裡的糖塊，慢慢化開。“等天晴了，去倉庫看看吧，”他低聲說，“把今年的糖紙書簽放進去，湊齊三代人的，才算圓滿。”
蘇星晨點頭，指尖摩挲著他手背上的紋路，忽然覺得，所謂傳承，不過是一張糖紙接著一張糖紙，把甜從這個掌心傳到那個掌心，從這段時光送到那段時光。就像此刻，月光落在兩張糖紙上，映出的光暈交疊在一起，分不清哪圈屬於過去，哪圈屬於將來，隻知道，每一圈裡，都藏著化不開的暖。
窗外的薄荷在夜風裡輕輕搖晃，帶著點清苦的香，卻讓這滿室的甜，更添了幾分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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