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院子裡的老槐樹影影綽綽地晃著，把月光剪得支離破碎。陸延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著他的側臉，睫毛的影子投在顴骨上，像停了隻黑色的小蝴蝶。
“明天摘野棗得趁早，”他忽然開口，火鉗撥了撥柴，火星子濺到青磚地上，“晨露沒乾的時候最甜，還帶著點涼絲絲的味。”
你端著剛拌好的黃瓜，往石桌上放時，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燙得像揣了個小炭爐。“知道了，”你故意逗他，“再添柴鍋就要燒穿了，李嬸的鐵鍋可是傳家寶。”
他慌忙往後縮手，手背在衣角上蹭了蹭，抬頭時眼睛裡還蒙著層水汽：“我、我就是怕火不夠旺，燉的排骨不爛……”話沒說完，灶上的高壓鍋“滋——”地噴出白汽，嚇得他差點蹦起來。
你憋著笑去關氣閥，卻被一股熱浪燙得縮回手，陸延比你更快，墊著抹布一把按住閥門，動作快得像陣風。“說了讓你小心點，”他皺著眉數落，指尖卻輕輕碰了碰你被燙紅的指腹，“疼嗎？”
“不疼。”你抽回手，看見他耳朵尖又紅了，像被夕陽染過的野棗。
夜裡起了點風，老槐樹的葉子沙沙響。陸延搬了張竹榻放在樹下，說要守著院子，怕野棗被夜裡的山鼠偷了。你裹著薄被躺在榻上，看他坐在旁邊削竹籃，竹條在他手裡轉著圈，很快就編出個小巧的網眼。
“這是裝野棗用的？”你戳了戳籃底，挺結實。
“嗯，”他低頭繼續削竹條，“去年用布袋裝，沾了露水全捂壞了，這個透氣。”月光落在他的發頂，鍍了層銀白，“小時候我娘總說，做事得細，不然白忙活。”
你忽然想起白天李嬸的話，她說陸延小時候總蹲在槐樹下編竹器，編壞了就拆，拆了再編，手上的刺從來沒斷過，卻從來沒喊過疼。
“困了就睡會兒，”他把編好的竹籃往你身邊推了推，“我守著。”
你“嗯”了一聲，卻睜著眼睛看槐樹的影子。風一吹，影子晃啊晃，像在搖著誰的搖籃。竹榻下的草香混著他身上的竹屑味，還有遠處田埂的泥土氣，裹著月光一起漫過來，讓人覺得，明天的野棗，一定甜得粘舌頭。
天剛蒙蒙亮，窗欞上還沾著層薄露，陸延就輕手輕腳地推醒你。他手裡的竹籃已經編好了提子，網眼勻勻實實，在晨霧裡泛著青綠色的光。“再晚露水就乾了，”他聲音壓得很低，怕驚了院角打盹的老母雞，“我備了草帽，戴上吧，免得曬著。”
山路浸在霧裡，像泡在牛奶裡的麵條，軟乎乎的。陸延走在前麵，竹籃挎在臂彎，時不時回頭看你一眼，腳步放得很慢。路邊的野草掛著露珠，沾濕了褲腳，涼絲絲的，卻帶著股清甜味兒。
“就在前麵那片坡，”他忽然停住，指著霧氣深處，隱約能看見點點紅影，“去年摘了一籃，甜得能粘住牙。”說著從口袋裡摸出個小瓷瓶，塞給你，“這是李嬸給的酸梅湯，渴了就喝兩口，解膩。”
野棗林藏在霧裡，像團紅乎乎的雲。陸延踮腳摘了顆最紅的，用袖口擦了擦遞過來：“先嘗嘗？”棗子剛碰到舌尖，脆甜就炸開了，帶著晨露的涼，一點不澀。你剛要說話，他忽然“噓”了一聲，指著樹乾後——一隻圓滾滾的刺蝟正捧著顆棗子啃，刺上還掛著片棗葉，見人看它，慌忙縮成個紅刺球，滾進了草裡。
“彆嚇著它，”陸延笑著捏了捏你的手腕，“這小家夥每年都來，跟咱們搶棗呢。”他往竹籃裡放棗時動作很輕，專挑紅透的，碰著青的就繞開，“青的得再掛兩天，摘早了浪費。”
太陽慢慢爬上山頭，霧散了，野棗的紅更亮了，像撒了滿地的小燈籠。竹籃漸漸滿了，陸延把上層鋪了層軟草，“這樣回去路上不晃，免得棗子碰壞了。”他額角的汗滴進領口，卻顧不上擦，隻顧著把你的草帽往你頭上推了推，“太陽出來了，彆曬黑了。”
下山時，竹籃沉甸甸地晃著，棗子的甜香混著他身上的汗味，還有草葉的清氣，在風裡纏成一團。你忽然發現，他臂彎被竹籃勒出道紅痕，卻好像不疼似的，還哼起了跑調的山歌，調子歪歪扭扭的，卻比棗子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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