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的石碾子蹲在那兒,像頭沉默的老黃牛,碾盤上的紋路被歲月磨得發亮,縫隙裡嵌著陳年的穀糠和泥土。
小虎扛著半袋新收的穀子過來,學著大人的樣子把穀子倒在碾盤中央。他攥著碾杆使勁推,石碾子卻紋絲不動,反倒把他晃得一個趔趄。
“得順著勁兒。”爺爺拄著拐杖走過來,粗糙的手掌按在碾杆上,“這碾子認老理,你硬來,它就跟你強。”爺爺輕輕一推,石碾子“咕嚕嚕”轉起來,碾盤上的穀子被碾得簌簌作響,漸漸滲出白花花的米糠。
小虎跟著爺爺的節奏推碾杆,石碾子轉得勻了,碾過的穀粒碎成細粉,混著陽光的味道飄散開。他看見碾盤邊緣有個小豁口,像被什麼東西磕過,便問爺爺。
“那是你爹小時候淘氣,騎著碾杆玩,腳沒踩穩,連人帶杆撞上去磕的。”爺爺笑出了皺紋,“當時他哭著說碾子欺負人,結果第二天偷偷拿了塊糖,塞在豁口裡,說給碾子賠罪呢。”
石碾子轉啊轉,把金黃的穀子碾成雪白的米麵,也把日子碾得稠稠的。小虎忽然發現,碾盤轉一圈,光影就在牆上爬過一道弧,像時光在慢慢走。
日頭偏西時,碾好的米麵裝了滿滿一篩子。爺爺用布把石碾子蓋好,“得給它蓋上點,夜裡露重,彆讓潮氣傷了筋骨。”小虎看著被布蓋著的石碾子,覺得它像個累了一天的老人,正蜷在牆角打盹呢。
灶膛裡的火快熄了,隻剩下幾塊暗紅的炭火,偶爾爆出點火星,映得灶台泛著暖光。奶奶用火鉗扒了扒炭火,把一個粗瓷碗埋進灰燼裡,碗沿露出半截,裡麵盛著剛調好的麵糊。
“等會兒吃,”奶奶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往灶房門口瞟,“你爹跟你叔去村西頭修水渠了,回來準餓。”
小虎趴在灶台邊,看奶奶往灶膛裡添了根乾柴,火苗“騰”地竄起來,舔著黑黢黢的灶膛壁,把奶奶的影子投在牆上,忽大忽小。“奶奶,這麵糊裡放糖了嗎?”
“放了,你爹小時候就愛搶這口,”奶奶笑出滿臉褶子,用火鉗撥了撥炭火,“那時候窮,就過年能在麵糊裡擱點糖精,你爹總跟你叔打架,說我偏心,給你叔碗裡多放了一粒。”
灶膛的熱氣烘得小虎臉蛋發燙,他盯著那隻埋在灰燼裡的碗,忽然想起早上看見爹和叔在水渠邊喝水,兩人共用一個水壺,你一口我一口,哪像會打架的樣子。
“彆瞅了,”奶奶把他拉到懷裡,粗糙的手掌摩挲著他的後腦勺,“男孩子家,哪能總盯著吃的。你爹當年為了多給你叔分半塊窩頭,自己餓了兩頓,回來被我揍得直哭,還嘴硬說不餓。”
灶膛裡的炭火漸漸轉紅,粗瓷碗的輪廓在灰燼裡越來越清晰。小虎聽見院門外傳來腳步聲,還有爹和叔的說笑聲,像石子投進水裡,蕩得滿院子都是。
“回來了?”奶奶掀開鍋蓋,蒸騰的白氣裹著香味飄出去,“麵糊在灶膛裡焐著呢,掏出來就能吃。”
爹和叔走進灶房時,鼻尖都沾著泥,看見灶膛裡的碗,叔先喊了一聲:“嬸子,我就知道你準留了好東西!”
爹笑著捶了叔一下,眼睛卻直勾勾盯著那碗麵糊,喉結動了動。
小虎看著他們搶著扒開灰燼掏碗,看著爹把自己碗裡的糖粒撥給叔一半,忽然覺得,灶膛裡的餘溫,比炭火更暖。
曬穀場的竹匾排得整整齊齊,像鋪了層黃澄澄的毯子。小虎蹲在最大的竹匾邊,看著爺爺用木耙翻曬稻穀,穀粒滾過竹篾的縫隙,漏在地上沙沙響。
“這匾用了二十年了,”爺爺拄著耙子歇氣,指腹摸著竹匾邊緣磨得發亮的藤條,“你爹小時候總愛躺在匾裡打滾,穀粒鑽進衣領,癢得直笑,結果滾著滾著滾到溝裡,摔了個泥團似的。”
小虎學著爹的樣子往竹匾裡躺,穀粒硌得後背發疼,卻暖烘烘的。他看見竹匾角落有個豁口,用細藤補過,結打得歪歪扭扭。
“這是你娘補的,”奶奶端著水壺過來,壺嘴往爺爺嘴裡送,“那年她剛嫁過來,見竹匾裂了,非要逞能,結果藤條紮了手,流的血滴在穀子裡,你爹心疼了好幾天,偷偷把帶血的穀粒撿出來埋在桃樹下。”
風掃過曬穀場,竹匾裡的稻穀浪似的起伏,豁口處漏下的穀粒在地上積了小堆。小虎忽然明白,為什麼爺爺總把最滿的穀粒倒進這個帶豁口的竹匾——有些破損,反而比新的更讓人惦記。
遠處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爹和叔拉著新收的穀子過來了。小虎從竹匾裡爬起來,看見爹的目光掃過這排竹匾,最後落在那個豁口上,嘴角悄悄翹了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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