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角的冰棱比昨兒又長了半指,尖上掛著的水珠遲遲不落地,像被凍住的淚。我踮腳夠著掰了一根,冰碴子掉進領口,涼得人一激靈,卻看見冰棱裡凍著片枯葉,脈絡清清楚楚,像被封進了水晶棺。
“彆瞎掰,”娘從屋裡出來,手裡攥著團舊棉線,“這冰棱能映影子呢。”她舉起冰棱對著太陽,牆上果然投出片晃動的葉影,像隻發抖的蝴蝶。“你小時候總愛這麼玩,說要把秋天的葉子藏到冬天看。”
爹在廊下編筐,篾條在他手裡轉得飛快,時不時往簷下瞅一眼。“等冰棱化到二指長,就得敲掉,不然冰水流進牆縫,開春牆皮該塌了。”他用篾刀敲了敲筐沿,“就像過日子,看著好看的東西,該舍就得舍。”
我把冰棱插進雪堆,看它慢慢往下陷。忽然發現雪地裡埋著個玻璃球,是去年玩彈珠時弄丟的,此刻裹著層薄冰,陽光一照,裡麵的碎花紋路看得比平時更清楚。“娘你看!”我扒開雪把它撿起來,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娘用棉線把玻璃球串起來,掛在簷下:“這樣就不會再丟了。冰棱化了,它還能接著曬太陽。”
風過時,玻璃球在冰棱間晃悠,映得牆上的葉影也跟著跳。爹編完最後一道筐沿,抬頭笑了:“這倒好,冬天也能看見花了。”
簷下的冰還在慢慢長,可我忽然不怕它化了。就像那片凍在冰裡的葉子,就算冰沒了,它的影子,早被記在牆上了。
窗台上的凍梨結著層白霜,像裹了層糖衣,摸上去硬邦邦的,能硌得手心發麻。這是前幾天爹從集上捎回來的,說等上凍了吃才夠味,沒想到昨夜一場寒,竟真凍得瓷實。
我踮著腳夠窗台,指尖剛碰到凍梨,就被冰得縮回手。娘從廚房出來,手裡端著碗熱水,笑著說:“急啥,得用冷水泡著化,化透了才甜。”她把凍梨放進搪瓷盆,倒了些涼水,“這梨啊,就得這麼凍過才夠勁,像極了咱這兒的冬天,看著冷,內裡藏著甜呢。”
盆裡的水很快浮起層薄冰,凍梨在水裡慢慢舒展,硬殼似的表皮漸漸軟下來,霜花化成小水珠,順著梨身往下淌。我蹲在旁邊瞅著,看它從青黑色的硬疙瘩,慢慢變得烏亮飽滿,像塊浸了水的墨玉。
“當年你爹追我的時候,就總在窗台上擺凍梨。”娘擦著灶台說,聲音裡帶著笑意,“那時候日子緊,買不起啥稀罕物,就這凍梨,他能跑二裡地去集上搶,回來凍得鼻尖通紅,卻非要看著我泡化了才肯走。”
水換了三回,凍梨終於化透了。娘撈起來遞給我,表皮軟乎乎的,輕輕一掐就能擠出汁來。我咬了一小口,冰涼的甜汁瞬間在嘴裡爆開,帶著點微酸,咽下去時,喉嚨裡都泛著清爽的甜,一點也不膩。
“咋樣?”娘看著我眯眼咂嘴的樣子,眼裡的笑快溢出來,“這凍過的梨,是不是比新鮮的更有滋味?”
我使勁點頭,腮幫子鼓鼓的,說不出話。原來那些被凍住的時光,那些藏在冷硬外殼下的等待,都是為了讓甜來得更紮實些。就像這凍梨,熬過了徹骨的寒,才把最濃的甜,留到了最後。
窗台上還擺著幾個沒化的凍梨,在陽光下泛著白霜。我忽然明白,娘說的冬天藏著甜,不止是凍梨的甜,還有那些在冷天裡,一點點焐熱的心意。
院裡的老槐樹落了最後一片葉,枝椏上掛著的冰棱倒像串水晶。我縮著脖子掃雪,聽見張嬸在籬笆外喊:“大妹子,借你家鐵鍁用用唄?我家院裡雪太厚,掃不動了。”
我應著去倉房找鐵鍁,翻到個舊竹筐,裡麵裝著去年秋天收的山楂。紅通通的果子裹著層薄雪,看著就喜人。想起張嬸家小孫子總吵著要吃糖葫蘆,我抓了一把塞進兜裡,扛著鐵鍁出去。
“給,先用著。”把鐵鍁遞過去,又掏出山楂塞她手裡,“這是自家摘的,讓孩子嘗嘗鮮。”張嬸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說回頭給我送她蒸的黏豆包。
雪越下越密,落在頭上化成水。張嬸揮著鐵鍁掃雪,我站在旁邊看,她的棉鞋踩在雪地裡咯吱響,呼出的白氣和雪花混在一起。忽然想起小時候,誰家有活計,鄰裡都搭把手,鐵鍁、籮筐這些家什,傳來傳去就像串起日子的線。
“等雪停了,咱一起把巷子裡的雪清出條道來。”張嬸直起腰喊我,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我笑著點頭,看她把山楂揣進棉襖兜,心裡暖烘烘的。這雪天雖冷,可你幫我我幫你,倒比屋裡的炭火還讓人舒坦。
回家時,兜角沾了雪,化了點水,把山楂浸得更紅了。我想,這冬天的暖意,就是這麼一點點攢起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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