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倉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混著麥香的塵土撲麵而來。角落裡立著個半舊的算盤,紅木框子被磨得發亮,算珠間還卡著幾粒去年的穀殼。這是爹年輕時從貨郎手裡換的,算珠是牛角做的,摸上去溫潤光滑,上麵的刻痕深得能藏住指甲縫裡的泥。
“來,算算賬。”爹把剛收的穀子倒在竹匾裡,金黃的穀粒滾得滿地都是。他摘下掛在牆上的算盤,往穀袋上一放,算珠“劈裡啪啦”響起來,像串珠子在唱歌。我湊過去看,爹的手指又粗又短,指甲縫裡還嵌著泥,可撥弄算珠時卻靈活得很,拇指往上一挑,“上五”;食指往下一按,“去五”;中指橫掃,“進一”,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我眼花繚亂。
“今年收成比去年多了兩成。”爹指著算盤上的數字,聲音裡帶著笑意,“你看這‘六’字,上珠一個,下珠一個,加起來就是六,多實在。”他拿起一粒穀子,往算珠的凹坑裡一放,正好卡住,“這算珠就像咱莊稼人,肚裡得有貨,心裡得有數。”
我學著爹的樣子,拿起算盤,可手指總不聽使喚,要麼撥錯了珠,要麼忘了進位,算珠“叮叮當當”亂響,像在笑話我。爹也不惱,握著我的手教我:“彆急,這算盤有章法,‘一上一,二上二……’你得記住,珠子雖小,代表的數可不小,一顆上珠頂五顆下珠,就像咱種莊稼,看似一粒粒不起眼,攢多了就能裝滿倉。”
日頭偏西時,穀倉裡的穀粒終於清點完畢。爹把算盤往穀堆上一靠,掏出煙袋鍋,吧嗒吧嗒抽起來。煙圈飄過算盤,算珠上的穀殼被風吹得動了動。“這算盤啊,比城裡的計算器靠譜,”爹吐出個煙圈,“計算器沒電就罷工,這算盤,隻要你有力氣撥,它就給你算,甭管多大的數,劈裡啪啦一算,清清楚楚,心裡亮堂。”
我拿起算盤,試著撥了個“百”字,上珠往下一按,下珠往上一挑,算珠碰撞的聲音在穀倉裡回蕩,竟有種說不出的踏實。穀粒在腳下“沙沙”作響,算珠在手中“劈啪”輕鳴,像是在合奏一首豐收的歌。
天黑前,爹把算盤掛回牆上,特意用布擦了擦算珠,連縫隙裡的穀殼都摳了出來。“明天還得用它算玉米呢,”他拍了拍算盤,“老物件就是這樣,你對它上心,它就給你當幫手,一輩子都不糊弄你。”
月光從穀倉的窗欞照進來,落在算盤上,算珠泛著淡淡的光。我仿佛聽見算珠在夜裡輕輕碰撞,像在默數著倉裡的穀粒,也數著莊稼人心裡那本明明白白的賬——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從來都錯不了。
村頭的老磨坊吱呀轉了半世紀,那盤青石碾子比爺爺歲數還大,磨過麥子、豆子,也磨過歲月的痕跡。碾盤邊緣被磨得溜光,像塊巨大的碧玉,碾滾子上的凹槽裡還卡著去年的穀糠,風一吹,簌簌往下掉。
清晨的霧還沒散,磨坊的木門就“吱呀”開了。李伯扛著半袋黃豆進來,往碾盤上一倒,黃豆滾得滿地都是,像撒了把金珠子。“來,搭把手!”他衝我喊,我趕緊攥住碾杆,跟著他推著碾滾子轉圈。石碾子壓過黃豆,發出“咯吱咯吱”的響,碎豆粉順著碾盤的紋路流下來,像條奶白色的小溪。
“這碾子有講究,”李伯喘著氣說,“順時針轉磨麵細,逆時針轉磨渣粗,你奶奶就愛逆時針磨的豆餅,說嚼著有勁兒。”他指著碾盤上的刻痕,“看見沒?這是你爹小時候刻的,說要‘碾出個金元寶’,現在倒好,真磨出不少好日子。”
磨到半晌,豆粉堆成了小山。李伯用羅子篩粉,細粉落進竹筐,粗渣回碾盤再磨一遍。我抓起一把細粉往天上撒,陽光裡的粉粒像星星在跳,引得李伯直笑:“慢點兒作!這都是錢串子變的。”他從懷裡摸出塊麥芽糖,塞給我:“磨完給你熬豆粉粥,放兩勺糖,甜得能粘住牙。”
午後的陽光斜照進磨坊,碾盤上的光影慢慢挪。李伯坐在門檻上抽旱煙,煙袋鍋裡的火星明滅,和碾子轉動的“咕嚕”聲混在一起,像首老調子。我推著碾杆走得暈乎乎,李伯忽然喊停:“歇會兒!讓碾子也喘口氣,老夥計了,得疼著點。”
他給石碾子澆了瓢井水,水珠順著碾滾子往下淌,在碾盤上暈開小水圈。“它呀,比人耐活,”李伯拍著碾滾子,“地震那年房塌了,它愣是沒裂,照樣磨出救命的糊糊。”我摸著冰涼的青石,像摸著位沉默的老人,掌心能感受到它微微的震顫,像是在哼著古老的歌。
傍晚裝粉時,李伯往我兜裡塞了包熟豆粉:“回去衝牛奶喝,比城裡的蛋白粉強。”磨坊外的夕陽把碾子的影子拉得老長,我回頭望,石碾子靜靜臥在那兒,身上沾著的豆粉像蓋了層雪。李伯鎖門時特意摸了摸碾滾子:“明兒見,老夥計。”石碾子仿佛應了聲,碾盤的積水晃了晃,像在點頭。
走在回家的路上,兜裡的豆粉袋熱乎乎的。李伯的話在耳邊響:“這老物件啊,不圖快,就圖個實在,磨出的東西能暖心窩。”我摸了摸兜裡的粉,仿佛還能感受到石碾子的溫度,那是比空調更實在的暖,混著豆香,熨帖得很。
喜歡星辰與你相約請大家收藏:()星辰與你相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