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掛著的舊馬燈,玻璃罩上蒙著層厚厚的灰,黃銅燈架早已鏽成了暗綠色,提手處被磨得發亮,那是無數次被手掌摩挲過的痕跡。這燈是爺爺年輕時趕車用的,據說當年他靠著這盞燈,在黑夜裡走過幾十裡山路,把急需的藥品送到鄰村,救了不少人。
今早大掃除,我搬梯子取下馬燈,想擦乾淨掛回原處。剛碰到提手,就聽見“哢噠”一聲,燈座和燈身連接處鬆動了,幾縷陳年的燈芯灰簌簌落下,落在手背上,帶著點澀澀的質感。
“小心點,那燈芯還是我當年換的呢。”爺爺拄著拐杖站在底下,聲音有些沙啞,“那會兒你爹才這麼高,總愛追著燈跑,說裡麵的火苗像隻跳舞的小蟲子。”他用手比劃著,大概到我膝蓋的高度。
我把馬燈拆開,玻璃罩裡的燈芯早就成了黑褐色的硬塊,燈座裡還殘留著半盞煤油,散發著淡淡的、帶著點嗆人的氣味。用軟布蘸了煤油慢慢擦玻璃罩,擦著擦著,竟在角落發現幾個歪歪扭扭的刻字——是爹的小名,旁邊還畫了個不成形的小人,舉著個更小的燈。
“這是你爹十歲那年刻的,”爺爺湊過來看,渾濁的眼睛亮了些,“那天他偷拿我的刻刀,說要給馬燈做個記號,結果手滑,差點把玻璃罩敲碎,被我追著打了半院子。”他說著,嘴角卻咧開了笑。
我找了根細鐵絲,小心翼翼地把鬆動的地方纏緊,又換了新的燈芯,倒了點煤油進去。傍晚時試著點亮,昏黃的光透過玻璃罩灑出來,在地上投下一圈晃動的光暈,像極了爺爺說的“跳舞的小蟲子”。
“還是這光暖和,”爺爺坐在門檻上,眯著眼看那片光暈,“現在的電燈亮是亮,可照在身上,沒這馬燈實在。”
風從簷下溜過,馬燈輕輕搖晃,光暈也跟著晃,把爺爺的影子拉得老長。我忽然覺得,這盞舊燈裡藏著的不隻是煤油和燈芯,還有黑夜裡的路,追燈的孩童,和一代代人手裡攥著的、沉甸甸的日子。
臨睡前,我把馬燈重新掛回簷下,讓那點昏黃的光在夜色裡亮著。或許等爹回來看到,也會想起當年被追著打的半院子跑,想起那些被馬燈光暈裹著的、踏實的夜晚。
床頭的舊鬨鐘走得越來越慢,每天得擰三次發條才能撐到天亮。鐘麵的玻璃罩裂了道縫,是我小時候摔在地上磕的,指針上的漆皮掉了大半,指向“12”的數字隻剩下個模糊的輪廓,卻依舊固執地一圈圈轉著。
今早被鬨鐘叫醒時,天剛蒙蒙亮。往常這個點它該響第二遍了,今天卻隻“哢噠哢噠”喘著氣,像位跑不動的老人。我拿起鬨鐘晃了晃,發條“嗡”地顫了顫,指針忽然往前跳了兩格,倒比實際時間快了一刻鐘。
“這鐘又不準了。”娘在廚房烙餅,聽見動靜喊了句,“扔了吧,去年給你買的電子鐘多省事,數字亮堂,還不用上弦。”
我沒應聲,摸著鬨鐘背麵的紋路——那是爹用刻刀雕的花紋,歪歪扭扭的,像藤蔓纏著鐘身。他說當年在鎮上修表鋪當學徒,第一個修好的就是這種鬨鐘,回來就照著樣子給家裡做了一個,“零件都是攢的,卻比買的經用”。
上初中那陣,我總愛熬夜看書,鬨鐘就成了娘的“眼線”。到了十點,它準會“叮鈴鈴”鬨起來,娘就端著熱牛奶進來:“彆熬了,這鐘比你爸的眼睛還尖。”有次我偷偷把發條鬆了,想多看書,結果第二天上學遲到,被老師罰站,回來就看見娘把鬨鐘擰得緊緊的,鐘麵擦得鋥亮,像在跟我賭氣。
把鬨鐘拆開,發現齒輪上積了層灰,有個小零件歪了。我用鑷子輕輕撥正,又往軸心裡滴了滴縫紉機油,重新裝好。上發條時,手感比剛才順溜多了,指針“嗒嗒”地走,節奏穩了不少。
中午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鬨鐘上,裂縫處折射出細碎的光,落在床單上,像撒了把金粉。娘進來曬被子,看見鬨鐘在走,愣了愣:“還真修好了?”她湊過去看鐘麵,“你看這裂縫,倒像道彩虹,比新的好看。”
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鬨鐘停過一次,爹拆開修了半宿,說“這鐘裡的齒輪,轉的都是日子”。當時不懂,現在摸著那些磨得發亮的齒輪,倒像是摸到了無數個清晨的粥香,無數個夜晚的燈光,還有爹娘在鐘擺聲裡慢慢變老的模樣。
傍晚給鬨鐘上最後一次發條,它“哢噠”響了聲,像是在應和。窗外的晚霞紅透了天,鐘麵上的指針慢慢走向“6”,不緊不慢,像在數著鍋裡飯菜的香氣,數著院裡歸巢的雀鳴,數著尋常日子裡,那些被認真對待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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