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穀場邊的老槐樹上,總掛著幾隻竹匾,竹篾間的縫隙裡還卡著去年的穀糠。這些匾是村西頭的竹匠老王編的,他的手背上總沾著竹屑,編到入神時,連煙袋鍋燒了衣襟都不察覺。
李嬸總在清晨把新收的稻穀倒在竹匾裡,木耙子推著穀粒在匾上畫圈,陽光透過竹篾的網眼,在穀粒上烙下細碎的光斑。“這匾透氣,曬出的穀子顆顆都帶著太陽味。”她邊翻穀邊念叨,竹匾邊緣的毛刺勾住了她的藍布圍裙,那是去年曬豆子時被磨出的毛邊,洗了八遍都沒掉。
二柱子愛蹲在竹匾旁看螞蟻搬家,竹篾的陰影裡藏著成隊的黑蟻,扛著比身子大兩倍的穀粒往蟻穴挪。他伸手去撥,被李嬸拍了手背:“彆動!這匾裡的穀粒,一半歸倉,一半歸這些小生靈。”竹匾角上有個破洞,是去年曬玉米時被麻雀啄的,李嬸沒補,說給鳥兒留個“飯口”。
暴雨來的那天,我和爹抱著竹匾往屋簷下跑,竹篾在懷裡硌得生疼,卻死死攥著不肯鬆手。爹的脊梁骨頂著匾底,雨水順著他的草帽繩往下淌,嘴裡還笑:“這匾比你三叔還結實,那年山洪衝了曬穀場,就它漂在水上,救了一匾的麥種。”
現在竹匾上多了道新裂,是前幾日曬棉花時被牛犢撞的。李嬸用布條纏了纏,說:“破了才好用,風能從縫裡鑽進去,穀粒乾得更快。”夕陽斜照時,竹匾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張漏光的網,網住了滿地的金穀,也網住了屋簷下升起的炊煙。
窗台那隻舊瓷瓶,是前院王奶奶給的。瓶身上畫著半朵褪色的牡丹,另一朵不知被哪個調皮孩子用石子磕掉了瓷,露出底下灰白的胎。王奶奶說,這是她陪嫁時帶的,算起來比爹的歲數還大。
我總愛往瓶裡插些東西。春天是掐來的野薔薇,細弱的枝椏歪歪扭扭地支棱著,卻能開得熱熱鬨鬨;夏天就換野薄荷,葉子揉碎了湊到鼻尖,能醒盹兒;秋天最妙,田埂上的野菊黃燦燦的,插滿一瓶,窗台都染著股子潑辣的香。
前幾日刮大風,瓷瓶被吹得從窗台滾下來,磕在階沿上,瓶底裂了道縫。我撿起來時,指腹撫過那道彎彎曲曲的裂痕,像摸著道舊傷疤。娘說:“扔了吧,漏水,插不成花了。”
可我舍不得。找了塊紅布條,一圈圈纏在瓶身,剛好遮住那道縫。第二天去後院拔蘿卜,看見牆根冒出叢半枯的野菊,蔫頭耷腦的,卻還憋著兩個花苞。我小心掐下來,插進瓷瓶裡,又往瓶底墊了塊棉花堵著縫,倒了半瓶水。
沒想到過了兩天,那野菊竟把花苞撐開了,瘦伶伶的花瓣沾著點晨露,倒比全盛時多了股韌勁。風吹過窗台,瓷瓶被吹得輕輕晃,紅布條在風裡飄,倒像給這老物件係了條新腰帶。
王奶奶來串門時看見了,眯著眼睛笑:“這瓶啊,跟人一樣,帶點傷才更懂事。你看它現在,不還好好盛著花麼?”
我看著瓶裡那朵倔強的野菊,忽然覺得,這裂了縫的瓷瓶,裝著的何止是花,還有些比新物件更金貴的東西——是磕磕絆絆裡不肯散的生氣,是舊日子裡攢下的溫吞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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