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石磨轉了半上午,磨盤縫裡嵌著的玉米碴子被碾得發白,石滾子碾過的地方,漸漸滲出乳白的漿汁,順著磨盤的紋路淌進底下的木盆裡。爹弓著腰推著磨杆,腳步踩出“吱呀”的節奏,額角的汗滴落在磨盤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歇會兒吧爹,我來推。”我接過磨杆,木頭被磨得溜光,握在手裡溫溫的。剛推兩圈,就聽見磨盤底下“窸窣”響,低頭一看,是小妹蹲在那兒,用小木片刮著磨盤縫裡的碎碴,刮下來就往嘴裡塞。
“臟不臟!”我拍了下她的手背,她卻舉著木片嘿嘿笑:“甜的!比灶上的玉米糊還香。”磨盤轉得慢了,爹坐在旁邊的石墩上,卷了袋煙,火點著時“吧嗒”一聲,煙圈慢悠悠飄向磨盤上方,混著玉米的清香。
“這老磨盤,比你爺爺歲數都大。”爹抽著煙說,“當年你奶奶就用它磨豆漿,磨出來的豆腐嫩得能掐出水。”他用煙杆敲了敲磨盤,石麵發出沉悶的回響,“現在年輕人都用機器了,也就咱還守著這老物件。”
小妹不知從哪兒摸來個紅果子,塞進磨眼裡,石滾子碾過時,“啪”地爆開點酸甜的汁水,混在玉米漿裡。“給磨盤吃個果!”她拍著手喊,磨杆被我推得快了些,木盆裡的漿汁漸漸積了小半盆,像盛了半盆月光。
日頭爬到頭頂時,磨盤終於停了。爹把木盆裡的漿汁倒進紗布袋,吊在房梁上濾渣,乳白的汁水一滴一滴落在瓦盆裡,“滴答”聲和院裡的蟬鳴混在一塊兒。小妹趴在桌邊看,手指跟著滴汁的節奏點著桌麵,忽然抬頭問:“這汁能做玉米糖不?”
爹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子:“等濾好了,讓你娘熬成糊糊,給你拌紅糖吃。”陽光透過紗布,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銀子,映得那盆慢慢滿起來的漿汁,亮得晃眼。
磨盤靜靜臥在院角,石縫裡還沾著零星的玉米碎,像藏著沒說完的話。風過時,磨杆輕輕晃,像是在等下一次轉動,等下一場和糧食的相遇。
簷下的曬匾裡攤著剛收的綠豆,圓滾滾的豆粒裹著層薄灰,被日頭曬得發燙。娘用木耙子輕輕翻動著,豆粒碰撞的“嘩啦啦”聲,混著簷角風鈴的“叮鈴”響,倒像支簡單的調子。
“這綠豆得曬透了才好存,不然開春容易生蟲。”娘擦了把汗,把耙子遞給我,“你看著翻兩圈,我去把那筐紅豆倒出來晾上。”簷下並排擺著三個曬匾,一個盛綠豆,一個空著,還有一個裝著半錠玉米粒,是前幾日剛脫粒的,金黃金黃的,晃得人眼睛亮。
我握著木耙子慢慢劃拉,綠豆在匾裡打著滾,露出底下更乾爽的一麵。忽然發現角落裡藏著隻七星瓢蟲,紅底黑點的殼,正慢悠悠地爬過豆粒間的縫隙。小時候總愛追著這蟲子跑,以為它是星星變的,逮著了就放進玻璃瓶裡,結果第二天準爬得沒影。
“姐!姐!”小妹舉著個小布包從院外跑進來,辮子上還沾著草屑,“二丫給的,她家新收的芝麻!”布包解開,黑亮的芝麻粒滾出來,落在空曬匾裡,像撒了把碎煤渣,卻帶著股清香氣。
娘剛好端著紅豆筐出來,笑著說:“正好,等綠豆曬乾了,跟芝麻混在一塊兒打豆漿,香著呢。”她把紅豆倒在空匾裡,紅豆粒比綠豆大些,紅得發亮,倒在竹匾上“劈啪”響,像下了場小紅雨。
日頭偏西時,綠豆曬得差不多了,我和娘開始往布袋裡裝。木耙子刮過竹匾,發出“沙沙”聲,豆粒順著匾沿滾進袋裡,沉甸甸的。小妹蹲在旁邊幫忙扶著袋子口,忽然指著布袋上的補丁說:“這是我上次繡的花!”可不是,補丁角上歪歪扭扭繡著朵小野花,針腳粗得像麻繩。
“繡得好,”娘摸了摸她的頭,“等收了棉花,讓你娘教你納鞋底,比這難多了。”小妹噘著嘴應著,手卻悄悄抓起把芝麻,往嘴裡塞,被我瞅見了,拍了下手背,她趕緊嚼著跑開,芝麻粒從嘴角漏出來,掉在曬匾上,像撒了幾顆黑星星。
三個曬匾漸漸空了,布袋卻鼓了起來,靠牆立著,像三個圓滾滾的胖小子。娘把布袋口紮緊,又在上麵貼了張小紙條,綠豆袋上寫著“熬粥”,紅豆袋上寫著“做餡”,芝麻袋則畫了個小小的豆漿碗。晚風從簷下溜過,吹得紙條輕輕晃,布袋上的補丁也跟著動,倒像是在點頭應和。
簷角的風鈴還在響,曬匾裡殘留的幾粒豆,被風一吹,在竹篾間打著轉,像是在說今天的日頭真好,豆子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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