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的影子爬上窗台時,李奶奶總愛把那盞馬燈擦得鋥亮。燈身是黃銅的,邊緣磨出了銀白的光,玻璃罩上有道月牙形的裂痕,是三十年前山洪夜,她男人舉著燈去救隔壁二柱時撞在石頭上磕的。
“這燈芯得剪斜了,燒得才勻。”李奶奶用小剪刀鉸著燈芯,火苗“噗”地跳了跳,把她的白發染成暖黃。燈座裡的煤油味混著鬆脂香,是她男人當年特意往煤油裡摻的——說是鬆脂燒著亮堂,還能驅潮。
我踮腳看著燈座下的刻字,歪歪扭扭的“保”字,筆畫裡嵌著黑垢,是李爺爺刻的。那年他去修水庫,臨走前把燈留給她:“夜裡起風就點燈,見燈如見人。”後來水庫塌方,他再沒回來,這燈就成了她的念想。
馬燈的提杆上纏著圈紅繩,是李奶奶的小孫女編的。小姑娘說:“奶奶,紅繩辟邪,爺爺看著燈,就知道咱家裡好好的。”繩結打得歪歪扭扭,卻牢牢係在提杆的凹槽裡,風一吹,紅得像團跳動的火苗。
有回村裡停電,李奶奶把馬燈拎出來掛在堂屋梁上。火苗在玻璃罩裡輕輕晃,把屋裡的櫃子、灶台都照得朦朦朧朧,牆上李爺爺的黑白照片在燈光裡,嘴角像帶著笑。小孫女趴在桌上寫作業,燈光落在作業本上,字裡行間都浸著暖。李奶奶坐在旁邊納鞋底,針腳在燈光下走得勻,嘴裡哼著老調子:“燈兒亮,影兒長,屋裡的人,心裡的光……”
燈芯燒到最後會結燈花,李奶奶用針挑燈花時總說:“燈花爆,喜事到。”其實哪有那麼多喜事,不過是她哄自己罷了。可挑完燈花,火苗重新亮起來,她眼裡的光也跟著亮,像落了星子。
現在村裡早通了電,亮堂堂的節能燈照得屋裡跟白天似的,可李奶奶還是愛點馬燈。她說:“電燈亮是亮,可照不暖人心。這馬燈的光,能照見你爺爺的影子,照見灶台上的鍋,照見院裡的雞窩——啥都明明白白的,踏實。”
夜裡起風,馬燈掛在簷下,玻璃罩上的裂痕被風吹得“嗚嗚”響,倒像在跟月亮說話。李奶奶披衣起來,往燈座裡添了點煤油,火苗“噌”地高了些,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和馬燈的影子疊在一起,像被歲月焐熱的剪影。
她抬手摸了摸燈身的銅鏽,那裡還留著李爺爺的手印,三十多年了,竟像還帶著溫度。風穿過槐樹葉,沙沙地響,馬燈的火苗輕輕顫,把“保”字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個安穩的印。
窗台角落擺著隻豁了口的瓷碗,白瓷底色上描著半朵褪色的桃花,另一半早在多年前摔碎時不知所蹤。碗沿的豁口處磨得光滑,是無數次被手指摩挲過的痕跡。
每日清晨,張爺爺總要用這碗盛上半碗小米粥,坐在門檻上慢慢喝。粥的熱氣順著豁口往外冒,模糊了他眼角的皺紋。他說這碗是年輕時娶媳婦時的陪嫁,當年媳婦用它給剛出生的兒子喂過奶水,後來又用它盛過藥湯——兒子小時候生疹子,她就每天熬了金銀花水,裝在這碗裡一點點擦身子。
有回孫子嫌碗豁了口不吉利,想丟進垃圾桶,被張爺爺瞪了回去:“這豁口是你爸小時候學走路,撞翻了碗磕的,你看這邊緣磨得多潤,是日子磨的,比新碗金貴多了。”
現在碗裡不常盛粥了,張爺爺會把曬乾的桂花收在裡麵。金黃的花瓣從豁口漏出一點,風一吹就飄到院子裡。他說:“你奶奶生前最愛桂花,這碗裝過她熬的粥,現在裝她摘的花,正好。”
夕陽斜照在瓷碗上,豁口處的光像道細細的金線,把半朵桃花的影子投在牆上,溫柔得像個沒講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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