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牆角立著隻木箱,鬆木做的,表麵刷的紅漆早就斑駁成了淺粉色,邊角被歲月啃出了圓潤的弧度。箱蓋搭扣上掛著把黃銅小鎖,鎖芯早就鏽死,鑰匙丟了多少年,連奶奶也記不清了。
這箱子是奶奶嫁過來時帶的嫁妝,當年裝著她的嫁衣、繡品,還有外婆塞的幾塊銀元。後來日子好了,新物件越來越多,箱子就被挪到了灶房,裝些舊鍋鏟、布圍裙,還有爺爺生前用了半輩子的旱煙袋。
奶奶總說,這箱子“通人性”。天陰下雨前,箱縫裡會滲出潮氣,摸上去潮乎乎的;大晴天曬過太陽,打開箱蓋能聞到鬆木香混著舊布的味道,像曬透了的被子那樣暖。有回鄰居家的貓鑽進去生崽,奶奶發現時,五隻小貓正擠在爺爺的煙袋鍋裡打呼嚕,她沒舍得趕,就那麼讓箱子當了半個月的“貓產房”,直到小貓能跑了才把它們送走。
去年翻修灶房,叔叔說這箱子又舊又占地方,想劈了當柴燒。奶奶抱著箱子紅了眼:“這是你外婆親手打的,木頭是你外公從山裡扛回來的,燒了它,我咋對得起你外婆……”說著從箱底摸出個布包,裡麵是幾枚磨得發亮的銅錢,“你看,這是你爸小時候玩的,當時他總揣在兜裡,丟了又哭,我就收在這兒了。”
叔叔沒再提劈箱子的事,反而找了些砂紙,把箱子表麵打磨光滑,又刷了層清漆。雖然紅漆的斑駁還在,卻像給舊時光蒙了層保鮮膜,鬆木香更濃了。現在箱子裡除了老物件,還多了些新東西:孫女掉的第一顆乳牙,孫子畫的歪歪扭扭的全家福,甚至還有奶奶每天吃的降壓藥——她總說“放在老箱子裡,吃著踏實”。
這天午後,奶奶坐在箱邊擇菜,陽光透過窗欞落在箱蓋上,紅漆的斑駁在地上投出細碎的影子。孫女湊過來,指著鎖孔問:“奶奶,這鎖打不開,裡麵是不是藏著寶貝呀?”奶奶笑著擰開她的辮子:“寶貝多著呢——你爸的胎發,你姑的第一雙布鞋,還有……”她頓了頓,眼裡泛起光,“當年你爺爺托媒人送來的聘書,就壓在最底下呢。”
孫女好奇地扒著箱沿,奶奶卻沒打開,隻是輕輕拍了拍箱蓋:“等你嫁人那天,奶奶再給你看。這箱子啊,裝的不是物件,是咱家人的日子,得慢慢攢著,才夠味兒。”
灶膛裡的火苗“劈啪”響,映得木箱的影子在牆上輕輕晃,像個守著秘密的老人,把一輩輩的故事,都藏進了斑駁的紅漆和溫潤的木紋裡。
孫女總惦記著木箱裡的“寶貝”,趁奶奶午睡時,偷偷翻出爺爺留下的舊螺絲刀,蹲在箱邊鼓搗那把鏽死的黃銅鎖。螺絲早就鏽成了鐵疙瘩,她咬著牙擰了半天,鎖芯“哢噠”一聲鬆了,箱蓋終於被撬開條縫。
一股混著鬆木香和舊布的氣息湧出來,孫女剛想伸手去掏,就被一隻毛茸茸的東西蹭了手背——是隻布老虎,耳朵缺了個角,尾巴縫補過好幾次,眼睛是用黑紐扣縫的,早就磨得沒了光澤。它就躺在箱口,像在守著裡麵的秘密。
“這是什麼呀?”孫女舉著布老虎跑去找奶奶,奶奶醒了正坐在灶前添柴,看見布老虎時愣了愣,隨即笑了:“這是你爸小時候的玩意兒,當年我懷著他時,坐在油燈下縫的。針腳歪歪扭扭,你爺爺還笑我手笨呢。”
布老虎的肚子裡塞著曬乾的艾草,摸起來硬邦邦的。奶奶接過它,輕輕拍了拍:“那時候日子苦,沒條件買新玩具,就自己縫一個。你爸抱著它睡了整整五年,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後來尾巴磨破了,他哭著鬨著要補,我就用你姑的花布給它補了條新尾巴。”
孫女捏著布老虎的爪子,忽然發現肚子上繡著個歪歪扭扭的“安”字。“奶奶,這是‘平安’的‘安’嗎?”“是呀,”奶奶眼裡泛起暖光,“當時就盼著孩子平平安安長大,縫個字在上麵,像個念想。”
正說著,爺爺從田裡回來,看見布老虎,黝黑的臉上露出笑意:“喲,這老夥計還在呢?當年你爸把它丟在河裡,我撈了半天才撈上來,曬了三天才把艾草曬乾。”他接過布老虎,粗糙的手掌摩挲著補過的尾巴,“後來你爸出門打工,說要帶著它,我沒讓,說留著給將來的孫輩作個念想。”
孫女抱著布老虎跑回木箱邊,想把它放回去,卻發現箱底還壓著本泛黃的筆記本,第一頁畫著個簡筆畫,是個小人舉著布老虎在跑,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我的老虎會保護我”——是爸爸小時候的筆跡。
她忽然懂了奶奶說的“寶貝”是什麼。不是值錢的物件,是布老虎裡的艾草香,是筆記本上的幼稚筆畫,是長輩們藏在時光裡的惦念。就像這隻缺了角的布老虎,哪怕舊了、破了,也藏著比黃金更暖的光。
傍晚時,孫女把布老虎擺在木箱上,對著它說:“以後我來保護你呀。”夕陽透過窗欞照過來,給布老虎的絨毛鍍上層金邊,像奶奶當年縫它時,油燈映在布麵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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