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風帶著槐花香，漫過院牆時，總裹著點甜膩的氣息。老槐樹抽出了新葉，嫩綠的葉片間藏著串串白花，像綴滿了碎玉，風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鋪得院心一片潔白。
陸延坐在輪椅上，由蘇星晨推著，停在槐樹下。他的腿不如去年靈便了，卻總愛來這樹下待著，說能聞見當年糖紙的味道。蘇星晨彎腰撿起朵槐花，彆在他胸前的口袋上，笑著說：“你看，今年的槐花比去年密，像不像你當年給我串的糖紙串？”
陸延抬手摸了摸那朵花，指尖有些發顫，眼裡卻亮了：“像……就是沒糖紙軟和。”他忽然咳嗽兩聲，蘇星晨趕緊從隨身的布包裡掏出塊梨膏糖，剝開油紙遞到他嘴邊：“含著，潤潤嗓子。”
梨膏糖帶著清苦的甜，在舌尖化開時，陸延忽然說：“還記得小丫頭昨天問我，爺爺當年為什麼總揣著糖紙嗎？”
“你怎麼說？”蘇星晨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襟。
“我說，”陸延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盛著蜜，“因為你奶奶喜歡糖，我怕她走不動路時，嘴裡能有點甜。”
這話讓蘇星晨的眼眶熱了熱。她想起去年冬天，自己腿疾複發，躺在床上不能動，陸延就坐在床邊，用當年攢的糖紙給她折小玩意兒，說“看這些糖紙，就像看見你年輕時搶我糖吃的樣子”。
不遠處，小孫女正和鄰家男孩蹲在地上，用槐花瓣拚圖案。男孩從兜裡掏出顆水果糖，剝開糖紙遞給小孫女：“給你，我爺爺說，吃甜的就不疼了。”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彩光，是現在少見的玻璃糖紙，和陸延鐵皮盒裡的那些舊物如出一轍。
“你看，”蘇星晨指著那兩個孩子，“甜是會傳的。”
陸延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忽然從懷裡摸出個小布包，層層打開，裡麵是片壓得平整的槐花瓣，旁邊放著張泛黃的糖紙，正是當年蘇星晨最愛吃的橘子味。“去年摘的花，壓在糖紙裡，倒成了書簽。”他把布包遞給蘇星晨，“給你夾在相冊裡，免得以後忘了這味道。”
蘇星晨接過布包，指尖觸到糖紙的紋路，像摸到了時光的脈絡。她忽然想起，當年陸延向她求婚時，就是用這橘子味糖紙包著戒指，說“糖紙軟，怕硌著你”。那時的糖紙還帶著溫度，如今雖已泛黃，卻依舊能品出當年的甜。
夕陽西斜時，蘇星晨推著陸延往回走，輪椅碾過滿地槐花，發出沙沙的輕響。陸延忽然哼起段不成調的曲子，是年輕時哄她的調子，走音走得厲害，卻讓蘇星晨笑出了淚。
“跑調了。”她擦了擦眼角。
“老了嘛，”陸延拍了拍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就像這糖紙，皺了，脆了，可甜味兒，一點沒少。”
晚風卷著槐花香和若有似無的糖味，繞著兩人緩緩流淌。那些藏在糖紙裡的歲月，那些浸在甜裡的日子，就像這滿樹槐花，落了又開，開了又落，卻把最濃的香，最厚的甜，都留在了根裡，留在了彼此的生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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