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過後,老院的陽光薄得像層糖衣。蘇星晨坐在窗邊翻曬糖紙,竹篩裡攤著層層疊疊的彩紙,有玻璃糖紙的透亮,有錫紙的啞光,還有印著卡通圖案的塑料糖紙,被陽光曬得微微發燙,散出淡淡的焦糖香。
陸延的輪椅停在旁邊,他正用放大鏡看一張褪色的糖紙——是蘇星晨母親留下的“喜”字水果糖紙,邊角已經脆得像枯葉,上麵的金粉早就磨沒了,隻剩模糊的紅痕。“你看這褶皺,”他指著糖紙中間的折痕,“當年你外婆肯定反複折過,想把它藏得更穩妥些。”
蘇星晨湊近看,那道折痕深得像道溝壑,確實是被人反複摩挲過的痕跡。她想起母親說過,外婆當年總把重要的糖紙折成小方塊,藏在枕頭下,說“甜要藏著,才不會被苦搶走”。
竹篩裡忽然滾出張玻璃糖紙,是當年陸延送她的那顆,邊緣缺了個小角——那是她當年咬糖時不小心咬破的,後來總拿這事笑他“買的糖紙太脆”。陸延撿起糖紙,對著光看了看,忽然說:“這糖紙的褶皺,跟你當時攥它的手勢一模一樣。”
蘇星晨的指尖撫過糖紙的褶皺,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夏夜,他在槐樹下把糖紙包著的戒指塞給她,她緊張得手心冒汗,把糖紙攥成了團,展開後就留下了這道再也撫不平的痕。原來有些褶皺,是時光刻下的印章,記著當時的心跳。
小孫女背著書包跑進來,書包上掛著個糖紙做的風鈴——是用她攢的草莓糖紙和橘子糖紙串的,風一吹就叮當作響,像串會唱歌的甜。“奶奶,老師說舊糖紙可以做手工,您看我的風鈴好看嗎?”
“好看,”蘇星晨笑著幫她理了理書包帶,“比你爸爸小時候用糖紙糊的燈籠還好看。”她忽然從竹篩裡挑出張印著小熊的糖紙,是女兒小時候最愛的那種,“這個給你,加在風鈴上,更熱鬨。”
陸延看著祖孫倆擺弄糖紙,忽然咳嗽兩聲,蘇星晨趕緊遞過溫水。他喝了兩口,指著竹篩最底下的糖紙:“把那張也加上吧,是星晨第一次拿獎狀時吃的,她說‘甜得能飛起來’。”
那張糖紙已經泛黃發脆,上麵還沾著點乾硬的糖渣,是女兒小學時得的“三好學生”獎勵,當時全家圍著她分那顆糖,你一口我一口,最後把糖紙小心翼翼收了起來。小孫女把糖紙係在風鈴最下麵,說“這樣太奶奶的天也能聽見風唱歌”。
風穿過窗欞,風鈴叮叮當當地響,各色糖紙在風裡舒展又蜷縮,像在跳一支關於歲月的舞。蘇星晨忽然發現,每張糖紙的褶皺都不一樣:外婆的糖紙是細密的小褶,像藏著無數心事;她和陸延的談紙是深而直的折痕,帶著當年的莽撞與熱烈;小孫女的糖紙則是鬆散的波浪紋,透著孩子氣的隨意。
“其實人就像糖紙,”陸延忽然說,“日子久了,總會被揉出褶皺,但這些褶皺裡,藏著的都是甜。”他把外婆的糖紙輕輕放進鐵皮罐,動作輕得像在安放一片羽毛,“就像這糖紙,看著舊了脆了,可當年的甜,一點沒少。”
蘇星晨把曬好的糖紙一張張疊好,按年份放進三個糖紙罐。鐵皮罐裡的舊糖紙發出沙沙的輕響,像外婆在輕聲絮語;陶瓷罐裡的糖紙互相碰撞,是她和陸延的歲月在低語;玻璃罐裡的新糖紙則亮閃閃的,映著小孫女的笑聲。
夕陽把糖紙罐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三道並排的年輪。蘇星晨坐在陸延身邊,聽著風鈴的響聲和他淺淺的呼吸,忽然覺得,所謂歲月,不過是一張糖紙接著一張糖紙,被生活揉出不同的褶皺,卻在褶皺深處,藏著永不消散的暖。
就像此刻,陸延握著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層層皺紋傳過來,像握著顆被歲月捂熱的糖,甜得綿長,暖得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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