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簷下的冰棱又長了些，像誰掛了串透明的水晶簾子，風一吹就輕輕晃，折射出細碎的光。蘇星晨倚在門框上，看著陸延蹲在院裡敲冰棱，木杆敲下去的瞬間，冰棱“哢嚓”斷成幾截，落在雪地上濺起碎玉似的渣。
“夠了夠了，”她喊，“小孫女要拿冰棱當糖吃，當心紮著嘴。”
陸延拎著幾截粗長的冰棱進來，手凍得通紅，卻笑得暖和：“她剛才扒著窗看了半天，眼睛亮得像裝了星子。”他把冰棱放進搪瓷盆，往廚房走，“正好，用這冰棱鎮甜湯，涼得快。”
灶膛裡的火還沒熄，餘燼透著紅。小孫女正踮腳夠灶台邊的糖罐，被陸延一把撈起來放在膝頭：“饞貓，剛喝了一碗還不夠？”
“太奶奶的甜湯太好喝了，”小家夥摟著他的脖子，鼻尖蹭著他的胡茬，“爺爺，太奶奶以前也這麼給你冰甜湯嗎？”
陸延往灶裡添了根柴，火光騰地跳了跳，映得他眼角的皺紋都軟了：“你太奶奶呀，總說冰棱鎮的甜湯最解膩。那年夏天熱得邪乎，她就每天天不亮去簷下敲冰棱，回來把甜湯鎮在井裡，等我從田裡回來，一碗涼絲絲的下肚，渾身的乏都跑了。”
蘇星晨正用小勺攪著鍋裡的甜湯，聞言笑了：“可不是嘛，有次她敲冰棱時崴了腳，還瞞著不說，瘸著腿把甜湯鎮好，我發現時腳踝都腫成饅頭了。”
“後來還是你替她敲了半個月冰棱，”陸延接話，“每天天沒亮就去院裡，回來時頭發上沾著霜，手凍得握不住勺。”
小孫女聽得入了神，手指戳著搪瓷盆裡的冰棱：“冰棱是甜的嗎？為什麼太奶奶要拿它鎮甜湯呀？”
“冰棱是涼的，甜湯是暖的，”蘇星晨舀了勺溫熱的甜湯，倒進放了冰棱的碗裡，白汽遇冷凝成霧，“就像日子，有熱乎的盼頭，也有涼絲絲的清爽，摻在一起才舒服。”
碗裡的甜湯漸漸涼透，琥珀色的湯裡浮著桂花，冰棱在碗底慢慢化，把甜味浸得更透。小孫女捧著碗小口喝，冰得眯起眼，卻舍不得放：“涼的比熱的更甜！”
陸延看著她的樣子，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這樣捧著外婆遞來的涼甜湯，坐在院裡的老槐樹下喝，蟬鳴聒噪，風過葉響，外婆坐在旁邊納鞋底，針腳密密匝匝，像把日子縫得緊實又暖和。
蘇星晨靠在他肩上，看簷下的冰棱又在陽光下閃，輕聲說：“今年的冰棱比往年長，怕是要冷一陣子。”
“冷怕什麼，”陸延握住她的手，往灶膛邊湊了湊，“灶裡有火，碗裡有甜湯，身邊有你們，再冷的天也熬得過去。”
冰棱在碗裡融得隻剩個小尖，甜湯涼得正好，帶著桂花的香，滑進喉嚨時，像吞了口帶著甜味的風。小孫女的嘴角沾著糖漬，指著窗外喊：“冰棱又長了！明天還能鎮甜湯！”
陸延和蘇星晨相視而笑，灶膛裡的餘燼“劈啪”一聲，像是在應和。簷下的冰棱輕輕晃，把陽光切成一片一片，落在他們身上，暖得像甜湯裡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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