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天真又危險、倔強又脆弱、對他莫名執著、最後被他用染血的裡衣包裹著留在黑暗洞窟中的少女…星澈!
離歌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骷髏頭盔下的麵容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連眼神都依舊如深潭般沉靜。仿佛這個名字隻是掠過水麵的一縷微風,未能激起半分漣漪。
他沒有回答珍珠海妖的問題,甚至連一絲猶豫的停頓都沒有,在珍珠海妖話音落下的瞬間,離歌已然完成了轉身的動作。
他如同未聞其聲,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迅疾的流光,從星辰塔頂俯衝而下,穩穩地落回“破浪號”的甲板之上。動作乾淨利落,毫無留戀。
“開船!全速前進!目標沃瑪森林入海口!”他冰冷的聲音斬釘截鐵,回蕩在剛剛經曆過迷霧與解脫的海麵上。
老舵手和水手們被這不容置疑的命令激得一凜,立刻行動起來。
船帆鼓脹,鯨油燃燒,“破浪號”如同離弦之箭,再次破開海浪,朝著那片墨綠色的瘴氣海岸線疾馳而去。
惡魔塔頂之上,珍珠海妖看著離歌決絕離去的背影,眼中困惑更濃,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忽視的急切。
她猛地衝到塔邊緣,對著那艘即將遠去的快船,用儘力氣,將蘊含著海妖一族特殊韻律的聲音遠遠送出:
“神隻大人!星澈她…她是我們的姊妹!是我們一位沉淪於人間情愛、執意嫁給一位人族勇士的姐妹所生的孩子!她的血脈中流淌著這星海與我們歌者一族的力量!你身上…你身上有她氣息的味道!很濃!很特彆!我們絕不會認錯!”
她的聲音在海風中飄蕩,帶著海浪的回響,清晰地傳到了“破浪號”上。
離歌背對著惡魔塔,獨立船頭,海風獵獵吹動他染血的衣袍。
珍珠海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海風,狠狠釘入他的耳中。
“星澈…海妖與人族的混血…你身上有她的氣息…很濃…很特彆…”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敲打在他看似平靜的心湖深處。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開天劍。
劍柄處,仿佛還殘留著在豬洞深處,他親手為那個少女披上自己染血裡衣時,指尖觸碰到的、那微涼而細膩的肌膚觸感。
那件裡衣,曾包裹著她玲瓏的曲線,浸透了他滾燙的汗水和冰冷的血汙,也包裹著她臂彎上那一點鮮紅欲滴、象征著她清白無瑕的守宮砂。
氣息…是那個時候沾染上的嗎?
離歌的眼前,不受控製地閃過那雙在絕望與迷亂中依舊清澈透亮的琥珀色眼眸,閃過她最後嘶喊出名字時,那孤注一擲、仿佛要將靈魂都烙印給他的決絕。
海妖…星海歌者的後裔…難怪,我能抵禦海妖的歌聲...
原來她那奇異的、能無聲潛行甚至瞞過他感知的能力,她那清澈得能映出人心的眼眸…都源自這神秘的血脈。
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海水混雜著滾燙的熔岩,在他心底無聲地翻湧、衝撞。
有對這個身份揭曉的意外,有對那段不堪回首經曆的抗拒,有對少女那熾熱而懵懂情感的沉重負擔,更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那“特彆氣息”所勾起的、細微到難以捕捉的異樣悸動。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被前方那片越來越近、如同巨獸張開獠牙般的墨綠色沃瑪森林陰影所覆蓋、所壓製。
西風域生死未卜,魔繭的氣息如同風中殘燭。
紅秀帶著深淵的陰謀遁入森林。
沙巴克的亂局,烈九元帥的囑托…
還有…在封魔穀石城,那個倚門遠望、紫眸含情,將平安符與紫發藏於香囊中,等待他迎娶的少女——妻子香石。
他的承諾,他的責任,他手中開天劍所承載的意誌,都不允許他此刻為任何“過往”分心,哪怕這“過往”牽扯著一個身世離奇、對他情根深種的少女。
離歌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海腥味的空氣,將胸腔中翻湧的情緒強行壓下,如同將一塊燒紅的烙鐵按入冰水。
他依舊沒有回頭。
目光如淬火的寒鐵,牢牢鎖定著沃瑪森林那彌漫著不祥瘴氣的海岸線。
開天劍在他手中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感應到主人心緒的激蕩與最終的決絕,劍身上的七彩光華流轉不息,帶著海妖祝福的幸運星輝,也帶著一往無前的開天意誌。
星澈…
這個名字,連同那個月光下、洞窟中的少女身影,以及此刻海妖揭示的血脈之秘,都被他暫時封存於心底最深的角落,如同沉入深海的星辰。
此刻,他的征途隻有前方,他的劍鋒,隻指向深淵與摯友的方向。
“破浪號”撕開海浪,載著沉默如山的離歌,義無反顧地衝入了沃瑪森林投下的、巨大而幽暗的陰影之中。
惡魔塔頂,珍珠海妖望著那艘消失在墨綠色天際線的小船,湛藍的眼眸中充滿了擔憂與不解。
她輕輕撫摸著胸前一枚由細小珍珠和星光貝母串成的項鏈,低聲呢喃:“星澈…我的小侄女…你將本源氣息給的這個人…他聽到了你的名字…可他…頭也不回地走了…他身上那濃烈的屬於你的氣息…還有那深藏的‘神隻’的宿命烙印…你們之間的羈絆……哎…”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海風嗚咽,吹散了她的低語,也吹動著天道命運那深不可測的絲線。
他不再耽擱,對著下方翹首以盼的水手們一揮手:“全速前進!目標,沃瑪森林入海口!”
“破浪號”再次揚帆,乘著海妖祝福的順風,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朝著那片被墨綠色瘴氣籠罩的、危機四伏的沃瑪森林海岸線,疾馳而去!
陽光驅散了迷霧,卻驅不散離歌心頭的凝重。
離歌踏出船舷,雙足落於堅實土地,那股牽引他靈魂的氣息卻驟然變得稀薄而冰冷,如同被投入冰水中的餘燼。
西風卷著刺骨的春季寒意,裹挾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屬於黑暗深處的腐敗氣味,直灌入他的口鼻。
他再不敢有絲毫遲疑,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撕裂層層疊疊的、愈發濃密的原始叢林,朝著那氣息指引的方向——沃瑪森林的深處,赤月峽穀的所在——亡命般追去。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真氣在經脈中奔騰咆哮,支撐著這具軀體超越極限。
林木飛速倒退,從遮天蔽日的巨木,漸漸變為扭曲虯結、枝乾覆蓋著暗紅色苔蘚的怪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