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身後的車輪碾過粗糲的砂石,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前方,大地仿佛被一柄開天巨斧狠狠劈開,豁然裂出一道深不見底、蜿蜒如巨大傷疤的恐怖裂穀——葬龍淵。
與比奇寒鴉渡的葬神淵陰森水汽不同,這裡的死寂是乾涸的,是凝固的,帶著一種被太陽暴曬了幾萬年的、滲入骨髓的荒蕪與絕望。
最為觸目驚心的,是裂穀入口處那具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巨物——一具幾乎完全石化、卻依舊保持著臨死前衝天怒吼姿態的巨龍骸骨!
森白的骨架高逾百丈,如同亙古矗立的慘白山巒。
巨大的頭骨深深嵌入入口的岩壁,空洞的眼窩宛如兩個通向地獄的深淵,俯視著下方渺小的生靈。
斷裂的肋骨如參天巨矛斜插大地,脊椎骨節節隆起,延伸向裂穀深處,構成了一條由死亡鋪就的、通往幽冥的“龍骨之路”。
每一塊骨骼都巨大無比,上麵布滿了猙獰的爪痕、恐怖的貫穿傷以及大片大片被神力灼燒出的琉璃化焦黑痕跡,無聲地訴說著那場發生在創世之初、神魔隕落的慘烈誅殺。
空氣中彌漫著難以言喻的氣息——是石化的塵土味,是歲月腐朽的黴味,更深處,仿佛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源自遠古龍魂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怨念與威壓。
風聲在巨大的骨腔中穿梭,發出如同億萬亡魂在深淵深處嗚咽哀嚎的淒厲尖嘯。
“大…大哥…”星瀾勒住韁繩,聲音乾澀,臉色在慘白月光的映照下更顯蒼白。
他看著前方那如同巨獸咽喉般吞噬一切的裂穀入口,“葬龍淵…不能進!真的!繞道去沙巴克吧,再遠我也陪著你走!”
離歌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那具令人膽寒的龍骨化石,空洞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恐怖景象,隻固執地投向裂穀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仿佛那裡才是他唯一的歸處,沙巴克,香石冰冷的棺槨,就在這深淵的儘頭等待他。
他沉默地,一步,一步,踏上了那條由巨大肋骨構成的、通往深淵的“路”。
腳下是風化的碎骨和砂礫,踩上去發出令人心悸的碎裂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星瀾看著那個決絕的背影消失在巨大肋骨形成的慘白門廊之下,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心臟。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爆發出不顧一切的光芒:“等等我!”他狠狠一鞭抽在馬臀上,簡陋的馬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載著滿車酒壇,緊跟著衝進了那條由死亡鋪就的通道!
一入葬龍淵,仿佛瞬間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頭頂那輪巨大的明月被高聳嶙峋的岩壁和上方交錯的巨大龍骨徹底遮蔽,隻有極其慘淡的、仿佛被過濾了千百次的慘白微光,勉強勾勒出周遭扭曲怪誕的輪廓。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塵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鏽混合著陳舊血腥的腐朽氣味。
巨大的龍骨化石不僅僅是入口的景觀,它們如同慘白的巨蟒,深深嵌入兩側的岩壁,或橫亙在道路中央,形成天然的、令人窒息的拱門和障礙。有些骨頭甚至從頭頂的岩層中猙獰地刺出,如同懸頂的利劍。
更詭異的是這裡的植被。沒有綠葉,隻有一些扭曲如鬼爪、呈現出病態灰白色或暗紫色的藤蔓,它們攀附在巨大的龍骨和嶙峋的岩石上,如同寄生的蛆蟲。
地麵鋪滿了厚厚的、灰白色的苔蘚,踩上去軟綿無聲,卻散發著淡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偶爾能看到幾株奇形怪狀的蘑菇,發出幽幽的磷光,像黑暗中窺視的眼睛。
一些地方,灰白色的苔蘚下,隱約可見半掩埋的、不屬於人類的巨大骸骨碎片。
死寂,是這裡的主宰。隻有車輪碾過骨粉和苔蘚的輕微沙沙聲,以及風在骨腔和岩縫中穿梭時發出的、如同幽魂哭泣般的嗚咽。
星瀾的心跳得像要炸開,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緊緊跟在離歌身後,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一個扭曲的陰影,仿佛下一秒就會有擇人而噬的魔物從中撲出。
走了約莫一刻鐘,前方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些的“空地”。
空地中央,孤零零地矗立著一棵早已死去的巨樹。樹乾粗壯無比,卻已完全炭化,呈現出焦黑的色澤,扭曲的枝椏如同絕望伸向天空的鬼爪,沒有一片葉子。
樹下,散落著一些相對完整的、不知名巨獸的頭骨。
離歌的腳步,終於在這裡停了下來。
他默默地走到那棵焦黑的枯樹下,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樹乾,緩緩滑坐在地。
沒有看星瀾,也沒有看四周的恐怖景象,他隻是解下腰間那個幾乎不離身的酒囊,拔掉塞子,仰頭便灌。
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他的嘴角、脖頸肆意流淌,浸濕了衣襟。
他的眼神愈發空洞迷離,身體也漸漸鬆弛下來,沉重的頭顱一點點垂下,最終抵在了冰冷的樹乾上。濃重的酒氣混合著葬龍淵的腐朽氣息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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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醉了,或者說,他終於讓自己徹底沉入了醉鄉,在這片人間地獄的核心。
“彆睡在這裡啊,大哥…”
星瀾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跳下馬車,衝到離歌身邊。
看著對方毫無防備地沉睡在這絕險之地,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幾乎將他淹沒。
他用力推了推離歌,對方卻毫無反應,隻有沉重的、帶著酒氣的呼吸。
完了。
星瀾跌坐在冰冷的苔蘚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車輪。
巨大的孤獨感和四麵八方湧來的、無聲的恐怖壓力幾乎要將他壓垮。他抱緊了自己的膝蓋,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
黑暗中,似乎有無數冰冷的目光在窺視著這兩個闖入者。
就在這時!
離歌靠著的焦黑枯樹頂端,那扭曲如鬼爪的最高枝椏上,一點純粹到極致、冰冷到極致的銀輝,毫無征兆地亮起!
那並非實體,更像是一團凝聚的、流動的月光精華。
光芒中,一個完全由月光構成的身影緩緩浮現。
它身形修長而朦朧,如同披著最輕薄的月華紗衣,麵容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如同兩輪微縮的寒月,冰冷、憤怒、帶著跨越千年的孤寂與審視!
它無聲無息地懸浮在枯枝之上,俯視著樹下醉酒的男人和那個瑟瑟發抖、如同受驚小鹿般的“少女”在它的感知裡,星瀾的靈魂波動純淨而特殊,更偏向陰柔)。
萬年了!自從那場創世之戰,天尊誅殺孽龍、將此淵化作絕地,就再沒有任何生靈膽敢踏足這片被詛咒的領域!
這兩個渺小的、散發著酒臭和恐懼氣息的闖入者,是對這片神聖在它看來)死亡之地的褻瀆!
冰冷的怒意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籠罩了這片小小的空地!
星瀾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卻什麼也沒看見——月光精靈的存在,超越了凡俗的視覺。
但那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懸頂的利刃,清晰無比!
要死了嗎?和離歌大哥一起,無聲無息地死在這無人知曉的絕地?
不!
絕望的深處,一股源自血脈最深處的、不顧一切的勇氣猛地爆發出來!
星瀾猛地站起身,麵對著那棵枯樹,麵對著那片空無一物卻讓他靈魂戰栗的黑暗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