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省城,已然是一幅盛夏圖景。陽光熾烈,蟬鳴聒噪,空氣中彌漫著柏油馬路被曬化後的獨特氣味,以及從街角冰棍攤飄來的絲絲甜膩。火車緩緩駛入站台,陳遇拖著略顯沉重的行李箱,隨著人流走下車廂。熟悉的、帶著煤灰和城市生活氣息的熱風撲麵而來,暑假,就在這黏膩而真實的感覺中正式開始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來不及拂去旅途的塵埃,便徑直招手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出租車對於學生來說仍顯奢侈),報出了那個早已刻在心裡的地址——“旭遇”工作室。離工作室還有一段距離,他就看到了那扇熟悉的綠色鐵門大敞四開,裡麵傳來的不再是往常單調的機器轟鳴,而是更加密集、更加熱烈的討論聲,其間似乎還夾雜著一個清脆熟悉的女聲。
心下一動,陳遇加快腳步。一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正拿著雞毛撣子跟高處蜘蛛網較勁的毛蛋,和在一旁核對著一疊單據的陳平師傅。
“平叔,毛蛋哥!”陳遇出聲招呼。
“哎喲!遇仔回來了!”毛蛋聞聲回頭,臉上立刻笑開了花,扔下雞毛撣子就迎上來,“路上辛苦了吧!快歇歇!”
陳平也放下單據,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回來了就好,正要商量大事。”
然而,陳遇的目光卻被工作台旁那個窈窕的身影吸引了。林莉正背對著門口,小心翼翼地用濕抹布擦拭著台麵上積累已久的油汙和樹脂痕跡,她紮著利落的馬尾,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濡濕,貼在光潔的額角,淺色的襯衫後背也暈開一小片汗濕的痕跡。聽到動靜,她轉過身來,看到陳遇,眼眸瞬間亮了起來,像是盛滿了夏日的星光。
“陳遇!你到了!”她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欣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
“莉姐?”陳遇確實感到意外,放下行李,“你怎麼……比我還快?我還以為你得明後天才能到。”
林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背擦了一下額角的汗:“我想著反正期末考完也沒什麼事,就買了最早的票。而且……”她頓了頓,臉頰微紅,指了指牆角一個用繩子捆得結結實實的紙箱,“喏,給你帶的‘精神食糧’,死沉死沉的,早點搬過來省得惦記。再晚幾天,我怕我又舍不得這些書,不想扛了。”箱子裡正是她之前提過的那些珍貴的材料學影印版書籍。
毛蛋在一旁插話,語氣帶著誇張的埋怨:“遇仔你是沒看到!昨天下午莉莉一個人拖著這麼大個箱子,從火車站吭哧吭哧擠公交過來,小臉都累白了!可把俺和平叔心疼壞了!你說你也是,讓一個女娃娃給你帶這麼重的鐵疙瘩指書)!”
陳遇心裡頓時湧起一股滾燙的暖流和深深的歉疚,他看向林莉,語氣格外認真:“莉姐,真是太謝謝你了,也辛苦你了。下次絕對不讓你乾這種體力活了。”
林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假裝繼續擦桌子,小聲說:“沒事,反正……順便嘛。”夏日午後的陽光透過沾著灰塵的玻璃窗,恰好落在她微紅的耳廓和纖細的脖頸上,勾勒出一層柔軟而溫暖的光暈。
簡單的寒暄過後,陳遇從毛蛋和陳平那裡了解到,孫宇和張偉這兩位技術核心,也在昨天先後回到了省城。孫宇、張偉家就在本市,幾乎是放假當天就過來了。兩人已經來工作室報過到,詳細了解了近期業務情況和“虎煌2.0”的初步構想,今天一早,就被毛蛋派出去跑新設備的市場調研和初步詢價了。“他倆效率高,有他們去摸底,咱們心裡有底。”毛蛋解釋道。技術骨乾的提前歸位,讓陳遇心中大定,團隊的骨架已然立起。
工作室裡雖然有些淩亂,卻彌漫著一種久違的、躍躍欲試的蓬勃氣息。毛蛋迫不及待地拉過陳遇,獻寶似的捧出一個厚厚的、邊角磨損的硬皮賬本,啪地一聲攤在剛被林莉擦乾淨的一角工作台上。
“遇仔!快來!就等你了!看看咱們現在的家底!”毛蛋的聲音裡充滿了壓抑不住的興奮和一絲“地主家真有餘糧”的豪氣,“托大家的福,去年一年,‘漁火’那幫龜孫子不知道憋什麼壞水,反正沒明著來找茬,咱們的帳篷配件、釣具改良訂單一直沒斷過!楊工那邊的關係維持得鐵鐵的,農機廠周工那邊的工業件訂單也穩定了,雖然每單量不算驚天動地,但細水長流,利潤可觀!”
他翻動著賬頁,手指點著一行行數字,最後重重地戳在彙總欄上:“再加上!咱們307智囊團拚殺回來的‘展望杯’國家級二等獎獎金!兄弟們,咱們現在賬上能動的錢,是這個數!”他比劃了一個手勢,眼神灼灼。
這個數字,對於一個小小的工作室而言,堪稱巨款。它不僅意味著生存無憂,更意味著擁有了追逐更大夢想的資本。
“所以!”毛蛋猛地合上賬本,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前所未有的決心,“經過我和遇仔、平叔前期電話溝通,現在正式決定——鳥槍換炮,設備升級!全力攻堅‘虎煌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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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師傅默默遞過來一張手寫的清單,上麵羅列著需要采購的物品:
核心:新型號熱壓罐要求:控溫精度±1°c,壓力控製更平穩,可編程複雜曲線,容積增大50)。
前置處理:小型電動破碎分級機取代手動,提高纖維長度均勻性)。
輔助設備:真空攪拌脫泡機消除樹脂氣泡,提升材料致密性)、高精度電子天平0.01g精度)。
基礎設施:品牌台式電腦一台、開通寬帶網絡用於設計、數據傳輸、遠程協作)。
耗材與勞保:一批高質量模具鋼材、升級版勞保用品防塵麵具、耐腐蝕手套)。
每一項都直指當前生產的瓶頸和未來發展的需求。陳遇的目光掃過清單,沒有任何猶豫,重重點頭:“乾!這筆投資必須花,而且要花在刀刃上!這是咱們邁向下一階段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