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國家相關部門那次秘密造訪，已過去半月有餘。“旭遇”產業園表麵依舊風平浪靜，機器轟鳴，釣竿流轉，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核心層的幾人心中，都繃著一根弦，既期待又忐忑地等待著那隻“另一隻靴子”落地。
這天下午，陳遇正在辦公室裡審閱“啟夢”係列在新開拓的東南亞市場的銷售報告，加密專線電話再次響起。是張偉。
“遇哥，通知來了。”張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但語速稍快，“對方邀請你和林莉、孫宇、李文博，明天上午九點，赴省城‘藍天賓館’參加一個閉門會議。會議主題是‘新型輕質高強複合材料應用前景研討’，主辦方掛的是省工業廳的名，但實際主導方，是何主任那邊。”
陳遇放下手中的報告，眼神一凝：“終於來了。參會人員、議程？”
“對方隻列了你們四位核心技術和經營負責人。議程沒有，隻說是‘初步意見交換與可行性探討’。保密級彆，最高。”張偉言簡意賅。
“明白了。通知老孫、文博準備，我和莉莉馬上碰頭。”陳遇掛斷電話，深吸了一口氣。該來的，總會來。他拿起內線電話，撥通了林莉的辦公室。
半小時後，陳遇家中書房。林莉、孫宇、李文博齊聚於此。窗外夕陽西沉，給房間鍍上一層暖金色，但室內的氣氛卻有些凝重。
陳遇將張偉的通知複述了一遍。
孫宇推了推眼鏡，眉頭微蹙：“藍天賓館……那是省裡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掛省工業廳的名，實際是何主任他們主導，這規格……不低啊。看來，不僅僅是‘興趣’，而是要動真格的了。”
李文博接口，語氣帶著科研人員的嚴謹：“初步意見交換……可行性探討……這措辭很官方，也很模糊。但既然點名要我們四個都去，恐怕涉及的就不僅僅是技術本身，還會包括產業化、資金、甚至……股權結構？”他說出了大家心中隱約的擔憂。
林莉穿著一身居家的米白色羊絨衫，長發鬆鬆挽起，顯得溫婉而知性。她輕輕攪動著麵前的熱茶，聲音柔和卻清晰：“這是必然的。國家層麵的合作，不可能隻停留在技術交流。他們看中的是‘虎煌’材料的潛力和我們成熟的工藝，但要將這種潛力轉化為實實在在的‘國之重器’，需要投入的資源是天文數字，也必須確保技術的絕對安全和可控。這意味著，我們可能需要讓渡一部分權利，甚至是……主導權。”
她的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讓孫宇和李文博的臉色都微微一變。他們都是技術出身，對於自己傾注了無數心血的技術，有著近乎本能的保護欲。
陳遇看著夥伴們的神色，沉穩地開口：“莉莉的分析是對的。我們必須有心理準備。這次去，底線要清晰：第一，核心技術的獨立知識產權必須牢牢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這是‘旭遇’的根；第二，合作不能影響我們現有民用市場的正常發展和品牌運營，這是‘旭遇’的本；第三，合作模式必須公平合理，既能體現技術的價值，也要保障國家和企業的共同利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三人：“當然，具體條件可以談。但原則問題，不能退讓。我們‘旭遇’能從一個小作坊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技術和骨氣。現在國家需要，我們義不容辭，但也不能無條件地犧牲掉我們多年奮鬥的根基。”
林莉點頭附和：“陳遇說得對。我們要做的，是爭取一種共贏的模式。比如，成立獨立的專項公司，由國家注資、我們以技術和部分資產入股，專門負責航天級材料的研發和生產，與民用板塊隔離運營。或者，簽署排他性的軍品供貨協議，我們負責生產，國家采購，但知識產權仍歸屬我們。”
孫宇和李文博聽了，緊蹙的眉頭稍稍舒展。孫宇道：“如果是這樣，那倒可以接受。專項公司模式既能滿足國家需求，又能保護我們的民用業務和核心技術。”
李文博也鬆了口氣：“對，隻要技術根子還在我們手裡，怎麼合作都有得談。”
陳遇見統一了思想，便道：“好，那我們就按這個思路去準備。老孫，文博，你們再梳理一下‘虎煌’材料，尤其是5.0版本，有哪些性能是現有傳統航天材料難以企及，或者成本極高的，重點突出我們的不可替代性。莉莉，你準備幾套不同的合作方案和財務模型，測算好各種情況下的利益分配。我負責整體談判策略。”
戰略既定，四人又仔細商討了諸多細節，直到夜幕完全降臨。
第二天一早，陳遇四人乘坐公司的商務車，準時抵達位於省城風景區的藍天賓館。這是一棟掩映在蒼鬆翠柏中的蘇式建築，環境清幽，戒備森嚴。經過嚴格的證件檢查和電話確認後，他們被工作人員引至一間小型會議室。
何主任、鄭主任早已在座，此外還多了幾位氣質更加沉穩、年紀也更長的專家模樣的人，經介紹，分彆來自航天材料院所和國防科工部門。會議桌旁還坐著兩位穿著西裝，一看就是法務和財務背景的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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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仗比上次更大，氣氛也更為正式。
簡單的寒暄後，何主任直接切入主題，他打開一份文件夾，語氣平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陳總，林總，孫博士，李博士，感謝各位準時與會。經過我們內部多次研討和專家論證，一致認為貴公司的‘虎煌’係列材料，在特定性能指標上，確實對我國航天航空及部分國防領域具有重要的補充和提升價值，戰略意義顯著。”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遇四人：“因此，我們正式提出合作意向。初步構想如下：”
“第一，技術整合。希望‘旭遇’能夠提供‘虎煌’材料，尤其是5.0版本的全部技術資料、生產工藝流程、以及核心催化劑配方，由我方指定的國家級實驗室進行複核驗證，並在此基礎上，開展適應性改進和深度開發。”
何主任此話一出，孫宇和李文博的臉色瞬間變了。提供“全部技術資料”和“核心催化劑配方”？這幾乎等於將“旭遇”最核心的命脈拱手讓人！
陳遇麵色不變，但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緊。林莉也是眼神一凝，但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何主任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細微變化，繼續道：“第二，產能保障。為確保供應安全穩定，建議‘旭遇’調整現有產能結構，優先保障國家訂單。特彆是青海基地的高純度石墨原料和‘虎煌5.0’原型生產線，需要納入國家戰略物資儲備管理體係，接受統一調度和監督。”
王小虎要是在這裡，估計能當場跳起來。調整產能？優先保障？接受統一調度？那民用市場的“虎煌”、“啟夢”係列還生不生產了？市場上的訂單怎麼辦？
“第三，合作模式。”何主任看向陳遇和林莉，“出於保密和效率考慮，最理想的方式是由國家相關單位控股，整合‘旭遇’的相關資產和技術，成立一家新的、專注於尖端航天材料研發生產的公司。當然，國家會給予‘旭遇’原團隊相應的經濟補償和部分股權，並可以繼續參與新公司的技術研發工作。”
控股！整合資產！
這三個要求，一個比一個重磅，如同三記重錘，敲在陳遇四人心頭。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昨晚商討的底線。這不僅僅是合作，幾乎等同於“收編”了。
會議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死寂。來自對麵的目光帶著審視和期待，也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壓力。
陳遇緩緩抬起頭，臉上依舊帶著沉穩的笑容，但眼神卻銳利如刀，他迎著何主任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堅定：
“何主任，鄭主任，各位領導，專家。首先，我代表‘旭遇’全體員工，再次感謝國家對我們的認可和信任。能為國家戰略貢獻力量，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榮耀。”
他先肯定了對方的出發點，隨即話鋒一轉：“但是，對於您剛才提出的三點合作構想，我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希望能與各位領導坦誠交流。”
何主任微微頷首，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第一，關於技術整合。”陳遇不卑不亢，“‘虎煌’材料的全部技術資料和核心工藝，是‘旭遇’投入巨資、曆經無數次失敗、凝聚了數百名研發人員近十年心血的結晶，是我們企業的核心競爭力和生存根本。直接提供全部技術資料和配方，不符合商業規則，也超出了技術合作的範疇，更會嚴重挫傷我們團隊的創新積極性。”
他看向孫宇和李文博：“我們可以配合國家需求，提供特定規格、特定性能要求的材料樣品，並參與後續的適應性研發。甚至可以簽署長期、排他性的保密供貨協議，確保國家需要的材料性能穩定、供應可靠。但核心技術，必須由‘旭遇’獨立掌控。這是我們的底線之一。”
孫宇立刻接口，語氣帶著科研人員的執拗：“何主任，不是我們敝帚自珍。‘虎煌’技術的複雜性在於其生物質前驅體的獨特性和‘分段催化’、‘梯度包覆’工藝的微妙平衡。這些knoho技術訣竅）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我們團隊的經驗和直覺，單純的文件移交，很可能無法複現出同等性能的材料，反而會延誤時機。”
李文博也補充道：“我們可以承諾，為國家項目開設專用的生產線，執行比民用產品更嚴苛的質量標準，並接受派駐專家的全程監督。確保產品質量，但不開放核心配方。”
何主任與身旁的鄭主任及幾位老專家交換了一下眼神，那位來自國防科工部門的老專家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威嚴：“小陳同誌，你們的顧慮，我們可以理解。但是，你要明白，國家戰略項目，容不得半點閃失。技術掌握在自己手裡，才是最可靠的。你們的技術雖然先進，但畢竟源於民用，其長期可靠性、尤其是在極端太空環境下的穩定性，還需要更嚴格的驗證。由國家層麵接手，集中力量進行攻關，效率更高，風險也更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