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對身邊的隨隊翻譯低聲快速交代了幾句,然後自己則不疾不徐地走向了裁判席。
他用流利而沉穩的英語,向當值的主裁判——一位頭發花白、表情嚴肅的日本老裁判宮本,清晰地提出了抗議:宮本裁判長,我方隊員的釣點正在受到鄰位選手異常、惡意的高頻率大力拋投的嚴重乾擾,這已經遠超正常作釣的範疇,嚴重影響了比賽的公平性和我方選手的競技狀態。根據亞釣聯競賽規則第三章第七條,選手有義務避免進行任何可能對相鄰選手造成不必要乾擾的行為。
韓國隊的崔教練幾乎同時衝了過來,激動地揮舞著手臂,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爭辯道:抗議!這是毫無根據的指控!我的隊員隻是在積極尋找魚層,嘗試不同的戰術!每個人都有權根據自己的判斷選擇作釣方式!難道打得快也是錯嗎?
宮本裁判皺著眉頭,走到雙方釣位中間,仔細觀察了足足五分鐘。他看到金哲煥那幾乎不間斷的拋竿和明顯過大的入水動作,也看到了李默釣點周邊被攪得一團糟的水麵和李默臉上無法掩飾的焦躁。他先是轉向金哲煥,用英語嚴肅地警告:注意你的拋投頻率和力度,選手!然後又對李默說:請專注於自己的比賽。
這種各打五十大板、不痛不癢的警告,對於早有準備的韓國隊來說,根本無關痛癢。金哲煥隻是稍微收斂了不到兩分鐘,故技便再次重演,甚至變本加厲。
陳遇的臉色依舊平靜,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冷意。他回到戰隊區域,沒有去看依舊憤憤不平的小張和周小波,而是直接走到了呼吸尚未完全平複的李默身邊。他伸出手,沒有拍肩膀,而是輕輕按在了李默緊握著釣竿、微微顫抖的小臂上。
一股沉穩的力量和奇異的鎮定感透過接觸傳遞過去。
李默,看著我。陳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李默耳中,他們越想乾擾你,你越不能自亂陣腳。憤怒和急躁,正是他們想要看到的。深呼吸。
李默下意識地跟著陳遇的指令,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一次,兩次。狂跳的心臟似乎稍微平複了一些。
他們頻繁大力拋投,打的是麵,破壞的是大範圍的水底環境,追求的是心理威懾。陳遇的目光掃過金哲煥那邊,語氣冷靜地分析,我們不變應萬變。他們炸他們的水,我們釣我們的魚。
他蹲下身,從李默的餌料盒裡捏起一小團餌料,在指尖輕輕撚動,目光則投向李默的浮漂位置,具體而清晰地指導道:從現在開始,徹底放棄你之前的拋投習慣。改用定點輕拋技法。看好了——
陳遇拿過李默的備用釣竿,親自示範。他沒有大幅度揮臂,而是僅僅利用手腕和竿梢最前端兩三節的彈性,如同太極雲手般輕柔一抖。餌團順從地沿著一條低平、精準的拋物線滑出,悄無聲息地沒入水中,落在預定的窩點正中心,隻激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與旁邊韓國選手作響的入水聲形成鮮明對比。
動作要輕,意念要準,入水聲要幾乎聽不見。陳遇將釣竿遞還給李默,減少不必要的拋竿次數,每一竿都要追求極致的精準。把餌料像手術刀一樣,送到你最核心的窩點。隻要你的餌料足夠精準,味道對路,那些被驚走的魚,在乾擾的間隙,會本能地尋求最安全、食物最集中的區域。而你的窩點中心,就是它們的避風港。
李默看著陳遇那雙充滿信任和冷靜的眼睛,聽著他條分縷析、切中要害的指導,心中最後一絲慌亂也漸漸被驅散。他再次深呼吸,眼神重新變得專注而堅定,仿佛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外界的嘈雜、對手的惡意、觀眾的喧嘩,此刻都被他屏蔽在外。他的眼中隻剩下那枚浮漂,耳中隻有自己平穩的呼吸和水波輕輕的律動。
他調整了站姿,放鬆了肩膀,開始一絲不苟地執行陳遇的定點輕拋戰術。一次,兩次……起初,效果並不明顯。金哲煥見乾擾似乎不起作用,臉上閃過一絲惱怒,拋投得更加用力,水花濺得甚至飛到了李默的釣箱上。
但李默完全不為所動。他的心徹底沉靜下來,如同古井深潭。每一次揚竿,每一次掛餌,每一次輕拋,都如同精密儀器般穩定、精準。
五分鐘,十分鐘……時間在寂靜的對抗中流逝。
突然,在李默又一次精準的定點輕拋後,那枚立於略顯渾濁的水中、在周圍依舊被韓國選手擾動的雜亂波紋映襯下的浮漂,突然出現了一個極其輕微、卻穩定而清晰的下陰信號!幅度可能隻有小半目,卻帶著一種魚兒試探後吸餌的獨特韻律!
李默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但他的手腕卻穩如磐石,沒有絲毫提前動作。他在心中默數,等待著那個最佳的揚竿時機。
浮漂在輕微下陰後,有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停頓,隨即一個同樣微弱的上升回位!
就是現在!
李默手腕如同繃緊的弓弦般瞬間抖動,力道透過極細的線組精準傳導至水底!竿尖立刻傳來一股熟悉的、掙紮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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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小張壓抑著激動,用氣聲低吼,用力揮了揮拳頭。
一尾銀光閃閃的鯽魚被提出了水麵,魚唇正口,掙紮有力!
陳遇嘴角終於露出了淡淡的、滿意的笑容。
找到了節奏、徹底擺脫了乾擾的李默,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他不再受外界任何影響,完全沉浸在屬於自己的釣魚世界裡。定點輕拋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對核心窩點的破壞,保證了餌料的精準投放和誘魚效果;趙強的改良餌料則如同最頂級的誘餌,牢牢吸附著那些受驚後變得更加謹慎、卻又難以抗拒這食物誘惑的狡猾魚兒;而陳遇傳授的捕捉微弱信號的技巧,則讓他將每一次機會都牢牢抓在手中。
一尾,兩尾,三尾……李默開始穩定而高效地上魚,節奏甚至比受乾擾前更加流暢、穩定。
反觀韓國戰隊那邊,金哲煥因為過於追求乾擾頻率和力度,他自己的作釣節奏早已變得支離破碎,呼吸急促,體力消耗巨大,真正的有效魚獲卻寥寥無幾。他臉上的傲慢早已被焦躁和難以置信取代,看向李默的眼神充滿了困惑和惱怒。
當這一節比賽結束的哨聲吹響時,裁判開始統計成績。儘管開局受到了長達半個多小時的惡意乾擾,李默在本節比賽的後半段發力,最終依舊交出了釣獲十八尾有效魚的優異成績單,在全部選手中位列前三!而那個不可一世的金哲煥,僅有三尾入賬,臉色鐵青,在隊友的安慰下悻悻離場。
李默放下釣竿,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脖頸,長長地、暢快地舒了一口氣。他接過隊友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汗,看向站在一旁始終從容鎮定的陳遇,眼神裡充滿了由衷的敬佩和感激:陳總,幸虧您及時提醒,點醒了我。以前總覺得,隻要把技術練到極致就行了,今天這場較量才讓我真正明白,臨場的應變能力、心態的調整,有時候比單純的技術更加重要,尤其是在這種頂尖較量中。
陳遇笑了笑,目光掃過正在垂頭喪氣收拾裝備的韓國隊,意有所指地說:比賽如同真正的戰場,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能穩穩擋住明槍,再巧妙化解暗箭,才是能笑到最後的真正強者。今天,你做得很好。
與此同時,在數千公裡之外,東南亞某國一個偏僻的、充斥著鹹腥海風、廉價朗姆酒和雪茄煙味的破舊水手酒吧裡。
金大福那略顯富態的身影,與這裡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穿著一件當地常見的、色彩鮮豔的花襯衫,領口敞開著,戴著副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坐在最角落一個燈光昏暗的卡座裡。他的對麵,是一個皮膚黝黑如炭、臉上縱橫交錯著幾道猙獰刀疤、眼神如同受驚老鼠般警惕而渾濁的退休老水手,名叫巴頌。
桌上擺著幾瓶已經見底的當地烈性朗姆酒,還有兩個堆滿煙蒂的煙灰缸。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交易與秘密的氣息。
金大福不動聲色地,再次將一個厚厚的、鼓囊囊的信封從桌下推了過去,壓低了聲音,用帶著廣府口音的英語說道:巴頌老哥,這是最後一點心意。關於翡翠島,關於那位收藏家先生和他那些……特彆的收藏品,您再仔細想想?特彆是,那東西平時,究竟放在哪裡?
巴頌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信封,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伸出枯瘦如同雞爪、布滿老繭和傷疤的手,飛快地將信封掃進自己懷裡。他又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朗姆酒,被酒精麻痹的舌頭似乎靈活了一些,聲音沙啞而含糊,帶著濃重的當地口音:
翡……翡翠島……戒……戒備很嚴……外圍有巡邏艇……有狙擊手……陌生人……根本……根本靠不近……他打了個酒嗝,眼神飄忽,老板……收藏家先生……他對那石頭……看得比……比命還重……不……不是放在……城堡的保險庫……那……那太顯眼了……
金大福身體微微前傾,心臟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但他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給巴頌的杯子裡又倒滿了酒,誘導著:那放在哪兒?總得有個特彆的地方吧?
巴頌眯著幾乎被皺紋淹沒的眼睛,努力地回憶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沾滿酒漬的木頭桌麵上劃拉著:島……島中間……有座……死火山……實驗室……在……在山體裡麵……地下……很深……很深……我……我以前……送補給……下去過……要坐……專用的電梯……下去……好久……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陷入了某種恐懼的回憶:那裡麵……冷……非常冷……像……像冰窖……那石頭……就放在……最裡麵……一個……發光的台子上……需要……需要特殊的……鑰匙……才……才能進去……不是……不是普通的鑰匙……是……是一種……感覺……很奇怪的……能量……波動……才能……才能讓那石頭……亮起來……像是……像是要活過來一樣……
他又猛地灌了一口酒,仿佛這樣才能驅散心中的寒意,眼神變得更加迷離:老板……找了很多……白大褂……科學家……說是……要它……但……但是……好像……一直……一直沒……完全成功……總是……差……差一點……
金大福強壓住內心的驚濤駭浪,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支離破碎卻蘊含驚人信息的情報銘刻在腦海裡。地下實驗室……山體內部……特殊能量波動……激活……
他感覺,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一個巨大秘密的冰冷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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