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中，苻堅背對著慕容衝站在一株盛開的海棠樹下。他已經四十出頭，但身姿依舊挺拔如鬆，隻是鬢角多了幾絲不易察覺的白發。
衝兒來了。符堅沒有回頭，卻知道是慕容衝。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熟悉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呼吸節奏，甚至是身上淡淡的香氣。
陛下。慕容衝行禮的動作已經爐火純青，既恭敬又不失優雅。這些年在苻堅身邊，慕容衝學會了如何用最細微的表情和動作控製自己的的情緒。
苻堅轉過身，目光如常地在慕容衝的臉上流連。他的眼神總是這樣，帶著欣賞、占有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今日王猛又上奏了，說朕獨寵你們姐弟，冷落了其他嬪妃和皇子。
慕容衝垂下眼簾，掩飾眼中的精光。王猛，前秦的丞相，苻堅最信任的謀臣，這些年來一直視慕容衝和他姐姐為禍水。王丞相忠心為國，所言不無道理。
連你也這麼說？苻堅伸手抬起慕容衝的下巴，強迫慕容衝與他對視。十年了，衝兒。朕待你如何，你心裡清楚。
慕容衝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陛下待衝兒恩重如山，衝兒沒齒難忘。這句話半真半假——苻堅確實給了慕容衝和他姐姐錦衣玉食，卻也奪走了姐弟倆最寶貴的尊嚴。
苻堅的手指在慕容衝的唇上輕輕摩挲，眼神漸漸變得複雜。朕決定讓你去平陽做太守。
慕容衝的心臟猛地一跳，但表麵上不露分毫。陛下是要趕衝兒走嗎？
朕舍不得。苻堅歎息一聲，將慕容衝拉近身邊。但朝堂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王猛甚至以辭官相逼。平陽離長安不遠，朕會常召你回來相見的。
慕容衝靠在符堅的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腦海中飛速盤算著。平陽！那可是軍事要地，若能掌控在手，對將來的計劃大有裨益。衝兒遵旨。隻是……姐姐她……
清兒會留在宮中。苻堅的語氣不容置疑，依然霸道。有她在朕身邊，朕才能放心地讓你離開。
慕容衝暗自咬牙，也知道這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結果。至少慕容衝能離開這個金絲籠，在平陽培植自己的勢力。衝兒何時啟程？
三日後。苻堅突然收緊手臂，將慕容衝牢牢地禁錮在懷中。這三天，你哪兒也不要去，就陪在朕的身邊。
他的氣息噴在慕容衝的耳畔，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十年來，慕容衝已經習慣了這種親密，但每一次都讓慕容衝感到胃部絞痛。慕容衝乖順地點了點頭，同時在心裡冷笑：三天，足夠我安排許多事了。
當夜，苻堅在寢宮設宴，隻召了慕容衝和慕容清兩姐弟。姐姐比從前更加美麗，一襲淡紫色宮裝襯得她膚若凝脂，隻是眼神中少了當年的靈動，多了幾分深沉的憂鬱。
衝兒要去平陽了。苻堅舉起酒杯，目光在慕容衝和慕容清之間來回。你們姐弟情深，今晚好好說說話。
慕容清的手微微一顫，酒水灑了幾滴在案幾上。陛下厚恩，衝兒年紀尚輕，恐怕難當平陽太守重任。
苻堅大笑：清兒多慮了。衝兒雖然年輕，但才華橫溢，朕對他寄予厚望。他轉向慕容衝，是吧，衝兒？
衝兒定不負陛下期望。慕容衝舉杯一飲而儘，借機避開姐姐擔憂的目光。她不知道弟弟的複仇計劃，隻知道保護弟弟，就像十年前在鄴城陷落時那樣。
宴席過半，苻堅已有幾分醉意。他拉著慕容清的手，眼神卻落在慕容衝的身上。你們慕容家的人，個個都是妖孽。男子俊美如仙，女子傾城傾國。朕得了你們姐弟倆，是上天賜予朕的福分。
慕容清勉強一笑：陛下謬讚了。
慕容衝放下酒杯，突然直視苻堅：陛下可曾後悔滅了前燕？
殿內瞬間安靜得可怕。慕容清臉色煞白，桌下的手死死抓住慕容衝的衣角。這是個危險的問題，十年來慕容衝從不敢問出口。
苻堅眯起眼睛，醉意似乎一下子消散了大半。衝兒今日很大膽啊。
衝兒隻是好奇。慕容衝迎著他的目光，嘴角含笑。若前燕仍在，陛下就得不到我和姐姐了。
苻堅盯著慕容衝看了許久，突然大笑起來：好個伶牙俐齒的鳳凰兒！朕不後悔。即便重來一次，朕還是會滅了前燕，將你們姐弟據為己有。
慕容衝的心沉了下去，但麵上笑意更濃：那衝兒也不後悔遇見陛下。
這句話半真半假。若非被苻堅俘虜，慕容衝可能永遠隻是個亡國王子，沒有機會接觸權力中心，更不可能謀劃複仇。但從十一歲起承受的那些屈辱，又豈是一句不後悔能抹平的？
宴席散後，苻堅留下姐姐侍寢，命內侍送慕容衝回寢宮。臨彆時，慕容清借著整理慕容衝衣領的機會，在弟弟耳邊低語：小心行事，姐姐等你。
慕容衝握了握姐姐的手作為回應。十年深宮生活，他們早已學會用最細微的動作傳遞信息和親情。
回到自己的寢宮，慕容衝屏退左右，從暗格中取出一卷密信。這是前燕舊臣昨日秘密送來的，上麵記載了平陽的駐軍情況和幾位可以拉攏的將領名單。燭光下，慕容衝仔細研讀每一個字，將信息牢牢記在腦中後，把密信燒成灰燼。
前燕舊臣郭師在前秦是這神秘人物，十年來時而幫助慕容衝，時而阻他，慕容衝始終摸不透他的真實意圖。他自稱是前燕舊臣，卻從不透露具體身份信息，目的為何。但眼下，慕容衝需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
窗外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慕容衝正準備就寢，忽聽門外有輕微的響動。
慕容衝警覺地問道。
殿下，是奴婢。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是慕容衝的貼身侍女綠竹。
慕容衝鬆了一口氣，開門讓她進來。綠竹是前燕舊臣之女，對慕容衝忠心耿耿，也是少數知道慕容衝秘密的人之一。
殿下，王丞相府上派人秘密接觸了清河公主身邊的侍女。綠竹低聲彙報，似乎想從公主那裡探聽您的動向。
慕容衝冷笑一聲：王猛這條老狗，果然不放心我。沉吟片刻，吩咐道：告訴姐姐，將計就計，透露些無關緊要的消息給那侍女。就說我舍不得離開長安，整日以淚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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