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知道不能硬抗：那……本宮先去向皇祖母說一聲。
太後娘娘一早就去佛堂誦經了。太後誦經時，拒絕任何人打擾。張玥兒輕聲補充道，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陷阱。這明顯是個陷阱。麵對父皇寵妃萬貴妃的邀請，他無法拒絕。
禦花園中，萬貴妃——曉薇正坐在亭子裡品茶。看到朱佑樘到來，她放下茶杯，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太子殿下來了，快過來讓本宮好好看看。
朱佑樘硬著頭皮上前行禮：兒臣參見貴妃娘娘。
免禮。萬貴妃伸手扶他，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裡，聽說太子殿下聰慧過人，六歲就能背誦《論語》？
兒臣愚鈍，隻是略知一二。朱佑樘低著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萬貴妃輕笑一聲：本宮聽說，你前日還糾正了太醫院開的方子？小小年紀，竟懂醫術？
朱佑樘心頭大震。那是前日太後頭痛，他無意間看到藥方中有相克的藥材，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當時隻有張玥兒在場……
兒臣……兒臣隻是偶然聽太醫們討論過。他結結巴巴地回答。
萬貴妃突然湊近，在他耳邊低語：查攀安，你以為換個皮囊我就不認識你了？不是冤家不聚頭，你難道沒有聽說過？
朱佑樘渾身僵硬，血液仿佛凝固。
紫禁城的冬日總是來得特彆早。仁壽宮的庭院裡，幾株老梅剛剛吐出嫩紅的花苞，寒風便迫不及待地卷過廊簷，將窗欞吹得咯咯作響。
查攀安——朱佑樘站在窗前，小臉緊貼著冰冷的窗紙。他看見庭院裡幾個太監正忙著清掃落葉，動作輕得像貓兒一樣，生怕發出一點聲響。自從三個月前被祖母周太後接到仁壽宮，他就再也沒能像從前那樣自由地在宮中奔跑了。
太子殿下，該用早膳了。老宮女李嬤嬤輕聲喚道，手裡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蓮子羹。
朱佑樘轉過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憂鬱。他記得母親紀氏生前最愛給他煮蓮子羹，總是笑著說：樘兒吃了這個，就會像蓮子一樣，出淤泥而不染。
可現在，母親已經不在了。那個雨夜，他親眼看見母親七竅流血地倒在寢殿裡，門監張敏叔叔抱著他逃出來，第二天卻被人發現吞金死在了禦花園的井邊。
殿下？李嬤嬤見他發呆，又喚了一聲。
朱佑樘回過神來，小聲道：嬤嬤，我想祖母了。
太後娘娘一早就去佛堂為您祈福了。李嬤嬤將蓮子羹放在桌上，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殿下先用膳，太後娘娘很快就回來。
朱佑樘乖巧地點點頭，拿起銀匙慢慢攪動著碗裡的蓮子。銀匙碰觸碗壁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突然想起張敏叔叔曾經告訴過他，用銀器可以試毒。這個念頭讓他小手一抖，幾滴羹湯濺在了衣袖上。
哎呀，殿下小心。李嬤嬤連忙掏出手帕為他擦拭。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周太後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匆匆進來，臉色異常凝重。她已年過六旬，滿頭銀絲梳得一絲不苟，眼角深深的皺紋裡藏著數不儘的宮廷滄桑。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朱佑樘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規規矩矩地行禮。
周太後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摟入懷中，力道大得讓朱佑樘有些喘不過氣。他感覺到祖母的手在微微發抖。
太後娘娘，出什麼事了？李嬤嬤緊張地問道。
周太後深吸一口氣，鬆開朱佑樘，蹲下身與他平視：孫兒，萬貴妃派人來，說要請你今日午時去她的景仁宮用膳。
朱佑樘的小臉瞬間變得煞白。他雖年幼，卻早已從宮人們的竊竊私語中知道，萬貴妃就是害死他母親的凶手。那個總是濃妝豔抹、笑聲刺耳的女人，每次在宮中遇見，都會用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捏他的臉，捏得生疼。
皇祖母，孫兒不想去。他小聲哀求，眼眶已經紅了。
周太後緊緊握住他的小手：孫兒，你是太子，不能拒絕貴妃的邀請。但是……她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記住祖母的話，到了那裡，無論她給你什麼吃的喝的，一口都不要碰。
朱佑樘用力點頭，小手不自覺地攥緊了祖母的衣袖。
周太後示意李嬤嬤取來一個錦盒，從中拿出一根銀針和一塊白玉佩：這根針你藏在袖中，若是萬貴妃堅持要你吃東西，先用針試毒。這塊玉佩遇毒會變黑，你時刻帶在身上。
朱佑樘將銀針小心地藏進袖口的暗袋，又把玉佩掛在腰間。周太後又教他辨認各種毒物的跡象——食物過甜或過苦可能摻了砒霜，酒水渾濁可能是鴆毒，果子上不自然的斑點更要警惕。
最重要的是，周太後捧著他的臉，眼中含淚，無論她說什麼，都不要吃。就說你肚子不舒服，或者說要帶回來給祖母嘗。記住了嗎？
孫兒記住了。朱佑樘鄭重地點頭，小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午時將至，景仁宮派來的轎子已停在仁壽宮外。朱佑樘穿戴整齊，周太後親自為他係上披風，在他耳邊最後叮囑：孫兒，萬貴妃若問起你母親的事，你就說記不清了。若她提起張敏，你就裝作不認識這個人。
朱佑樘再次點頭，轉身走向轎子時，小小的背影挺得筆直。周太後站在宮門前，直到轎子轉過宮牆再也看不見，才讓強忍的淚水滾落下來。
轎子晃晃悠悠地穿過重重宮門，朱佑樘透過紗簾看著外麵熟悉的宮殿變得陌生而陰森。他摸了摸袖中的銀針，又碰了碰腰間的玉佩，心裡默念祖母教他的話。
景仁宮比仁壽宮華麗許多，處處金碧輝煌。朱佑樘剛下轎，就被一陣濃鬱的香氣熏得打了個噴嚏。萬貴妃穿著一身大紅織金鳳袍，頭戴珠翠步搖，笑吟吟地站在殿門前迎接。
哎呀，太子殿下可算來了！她聲音尖細，彎腰就要抱朱佑樘。
朱佑樘後退半步，規規矩矩地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萬貴妃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更加燦爛：殿下太客氣了，快進來吧，本宮準備了好多你愛吃的點心呢！
殿內果然擺滿了各式精致的點心果子，還有幾壺冒著熱氣的花茶。朱佑樘注意到，所有食物都擺在他這一側，萬貴妃那邊隻有一杯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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