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的門在身後沉重地合攏,那一聲“砰”響,如同斬斷連接安全港灣的最後一根纜繩。艾文背靠著冰冷堅硬的門板,劇烈地喘息著,汗水如同冰冷的溪流,順著額角、鬢角、脖頸瘋狂地往下淌。心臟在胸腔裡像一頭瘋狂的困獸,沉重而急促地撞擊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脆弱的神經,帶來一陣陣眩暈和窒息感。
口腔裡殘留的消毒水氣味,此刻卻像一層薄薄的偽裝,無法掩蓋那深植於記憶深處的鐵鏽腥氣和布簾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聲。張醫生那溫和關切、完美無瑕的笑容,如同幻燈片般在腦中反複播放,每一次定格,都讓艾文心底的寒意更深一分。那笑容背後,隱藏著對布簾後恐怖景象的刻意無視,甚至……是掩蓋!
“彆相信穿白大褂的……”
課桌抽屜裡那張神秘紙條上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他混亂的意識。穿白大褂的……張老師?醫務室的白大褂!難道紙條指的……就是她?!
這個念頭讓艾文如墜冰窟,渾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他剛剛才吞下了她給的藥片!那藥……那白色的藥片……會不會……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直起身,幾乎是本能地用手指摳向自己的喉嚨深處!強烈的異物感刺激著喉管,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翻騰!
“嘔——!”
他彎下腰,對著醫務室門口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麵,劇烈地乾嘔起來!喉嚨和食道被強行刺激的灼痛感火燒火燎,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然而,除了苦澀的膽汁和酸水,他什麼也沒能吐出來。那兩片小小的藥片,似乎早已融化,被他的身體吸收殆儘。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無力地扶著牆壁,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痙攣的胃部和撕裂般的喉嚨,帶來鑽心的疼痛。冷汗浸透了後背,黏膩的布料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恐懼、惡心、無助、被欺騙的憤怒……種種負麵情緒如同無數隻冰冷的手,撕扯著他搖搖欲墜的精神防線。
就在這時,他的手指在痙攣中,無意間觸碰到了校服外套另一個口袋的邊緣。那裡麵……好像有東西?
艾文猛地一怔!混亂的思緒被強行拉回一絲清明。他想起來了!是那張紙條!陳浩在食堂塞給他的第二張紙條!當時他隻顧著看“小心肉餡”的警告,隨手把紙條塞進了這個口袋!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顫抖著手,幾乎是撕扯般地將那張折疊得更小的紙條從口袋裡掏了出來!紙條的邊緣因為之前的緊張而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
他靠著冰冷的牆壁,用儘全身力氣穩住顫抖的手指,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將紙條展開。
依舊是那種粗糙廉價的紙張,依舊是深藍色圓珠筆留下的、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跡。但這一次,紙條上的內容不再是警告,而是一個明確的、帶著某種急切指向的指引:
>如果你在醫務室感到不安,去找心理谘詢室的李老師!快!
李老師!
校規第八條!那個在醫務室出現“紅色警示牌”時的唯一退路!
艾文的心臟像是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混亂的思緒瞬間找到了一個清晰的出口!對!心理谘詢室!就在隔壁!規則裡明確提到的另一個“安全點”!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越過醫務室緊閉的深綠色門板,死死地釘在了旁邊那扇門上!
心理谘詢室。
門緊閉著。和醫務室不同,心理谘詢室的門是厚重的、沒有任何玻璃窗的實木門,漆成了溫和的米黃色。門板上掛著一個簡潔的亞克力牌子:心理谘詢室李老師。門把手是普通的金屬材質,在走廊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沒有紅色的警示牌!門是關著的,但規則並沒有禁止敲門!
去找李老師!快!
紙條上的字跡像燃燒的火焰,灼燒著艾文的神經。陳浩,那個神秘的、同樣知道內情的陳浩,在指引他!這是唯一的希望!
艾文再也顧不上喉嚨的灼痛和身體的虛弱,強烈的求生欲壓倒了所有不適。他踉蹌著向前跨出一步,又一步,朝著那扇緊閉的米黃色木門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但他強迫自己站穩。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他站在心理谘詢室門前。一股淡淡的、極其微弱的、類似檀香混合著陳舊紙張的氣味,從門縫裡若有若無地飄散出來。這氣味與醫務室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帶著一種沉靜、內斂的氣息,莫名地讓艾文緊繃的神經舒緩了一絲絲。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因為恐懼和虛弱而依舊微微顫抖的手,懸停在冰冷的金屬門把手上方。猶豫隻有一瞬。對張醫生的恐懼和對陳浩指引的信任,讓他不再遲疑。他屈起指節,用儘此刻能凝聚起的全部力氣,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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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敲門聲在空曠死寂的走廊裡響起,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一絲回音。
艾文屏住呼吸,心臟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時間在等待中仿佛凝固。每一秒的寂靜都像巨石壓在他的心頭。裡麵有人嗎?李老師在嗎?她會開門嗎?她……會是什麼樣的人?
就在艾文的神經緊繃到即將斷裂的刹那——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門鎖內部機簧轉動的聲音響起。
厚重的米黃色木門,無聲地、緩緩地向內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更濃鬱的、混合著檀香、陳舊紙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類似藥草苦澀的氣息,從門縫裡湧出,撲麵而來。光線也隨之瀉出——不是醫務室那種明亮刺眼的白光,而是一種非常柔和、非常黯淡的暖黃色光線,如同黃昏時分的最後一抹餘暉。
門縫後麵,光線所及之處,艾文首先看到的,是半張隱在柔和陰影中的臉。
那是一位看起來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女性。她的麵容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美麗,線條有些過於清晰,甚至帶著一絲冷硬的棱角。皮膚是那種長期缺乏日照的蒼白,細膩卻缺乏血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非常大,眼窩深邃,瞳仁的顏色是一種極其少見的、近乎透明的淺灰色,像兩塊被溪水衝刷了千萬年的、冰冷的鵝卵石。此刻,這雙淺灰色的眼睛正透過門縫,平靜地、毫無波瀾地注視著門外狼狽不堪、滿臉驚恐的艾文。
她的眼神裡沒有張醫生那種職業性的溫和關切,也沒有其他工作人員那種空洞麻木。那是一種純粹的、深不見底的平靜,如同結了冰的湖麵,反射著光線,卻沒有任何溫度,也看不到底下的暗流。這平靜本身,就帶著一種巨大的、無形的壓迫感。
“同學?”一個聲音響起,音質偏低沉,帶著一種奇特的沙啞質感,語速不疾不徐,如同古井無波的陳述,“你有預約嗎?”
預約?艾文一愣。心理谘詢還需要預約?他茫然地搖了搖頭,喉嚨依舊乾澀疼痛,隻能發出嘶啞的氣音:“沒……沒有……是……是校規……還有……”他急切地想解釋,想說出陳浩的紙條,想說出醫務室的恐怖,但話語堵在喉嚨口,混亂不堪。
那雙淺灰色的眼睛依舊平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她似乎並不意外艾文的狼狽和語無倫次。沉默了幾秒鐘,就在艾文幾乎要被這沉默的注視壓垮時,那扇門無聲地開大了一些。
“進來吧。”李老師的聲音依舊低沉沙啞,聽不出是歡迎還是僅僅履行程序。
艾文如同得到特赦,幾乎是跌撞著擠進了門內。
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走廊慘白的光線和殘留的消毒水氣息。
心理谘詢室內的景象映入眼簾。
空間不大,布置得異常簡潔,甚至可以說是……空曠。牆壁刷成了柔和的米白色,沒有任何裝飾畫或標語。唯一的窗戶拉著厚厚的深藍色絨布窗簾,將外界的光線徹底隔絕。室內的光源來自角落一盞落地燈和書桌上的一盞老式綠色玻璃罩台燈,都散發著極其柔和的暖黃色光暈,勉強驅散著房間深處的濃重陰影,卻也將大部分空間籠罩在一種朦朧的、界限模糊的昏暗之中。
空氣中彌漫著那股檀香混合陳舊紙張和微苦藥草的氣味,濃重得有些壓抑。
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寬大的、深棕色的實木書桌,上麵異常整潔,隻有一台關閉的筆記本電腦,一個筆筒,幾本厚厚的、書脊磨損嚴重的書籍堆疊在一起。書桌對麵,放著兩張看起來舒適度一般的單人布藝沙發,中間隔著一個矮小的玻璃茶幾。
最讓艾文感到不適的,是房間左側靠牆的位置。那裡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沙盤。沙盤裡鋪著細膩的白沙,如同微縮的雪原。白沙之上,散亂地擺放著幾十件微縮模型:扭曲的、形態怪異的樹木;倒塌的、布滿裂痕的房屋;斷裂的橋梁;麵目模糊、肢體扭曲的人形玩偶;甚至還有一些無法辨認的、仿佛來自異形的、布滿尖刺或粘液的抽象怪物模型……這些模型以一種毫無邏輯、充滿混亂和毀滅感的方式散落在沙盤各處,在白沙的映襯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詭異和荒誕。沙盤旁邊散落著更多尚未使用的模型,它們靜靜地躺在陰影裡,像一群等待被喚醒的噩夢碎片。
整個房間的氛圍,與其說是提供心理疏導的場所,不如說更像一個……進行某種神秘儀式的密室,或者一個收集、觀察人類內心深淵標本的陳列館。那柔和的光線和檀香的氣息,非但沒有帶來安撫,反而像一層薄紗,籠罩著底下某種更加冰冷、更加不可名狀的東西。
李老師無聲地走到書桌後麵,坐了下來。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指了指書桌對麵的一張沙發:“坐。”
艾文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沙發比他想象的要硬,布料帶著一股陳年的灰塵氣味。他不敢完全放鬆,身體僵硬地前傾,雙手緊張地交握放在膝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不敢過多停留在那個詭異的沙盤上,隻能強迫自己看向書桌後的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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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師沒有說話。她隻是用那雙淺灰色的、平靜無波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艾文。那目光並不銳利,卻仿佛帶著某種穿透力,緩慢地、仔細地掃過他慘白的臉、布滿冷汗的額頭、驚恐未定的眼神、微微顫抖的身體……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損傷程度,又像是在閱讀一本攤開的、寫滿恐懼的書。
這沉默的審視比任何盤問都更加煎熬。艾文感覺自己的每一絲狼狽、每一分恐懼,都在那雙冰冷的灰色眼睛下無所遁形。他感到一種被徹底剝開、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羞恥和不安。他張了張嘴,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李老師……”他的聲音依舊嘶啞乾澀,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我在醫務室……張老師她……”他想說布簾後麵的聲音,想說那可疑的黃色垃圾桶,想說張醫生那完美得詭異的笑容。
“張老師是一位儘職的醫生。”李老師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她的聲音低沉沙啞,沒有任何起伏,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她給了你必要的幫助。”
艾文猛地噎住!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李老師。儘職的醫生?必要的幫助?她……她難道知道醫務室裡發生了什麼?還是說……她和張醫生是一夥的?!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讓他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瀕臨破滅!
“我……我看到……”艾文不甘心,急切地想要說出自己的發現,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布簾後麵……有聲音!像東西被燒著!還有……還有黃色的桶……裡麵有帶血的紗布!還有……還有黑色的水!味道……味道很可怕!”他語無倫次地描述著,試圖還原那恐怖的場景。
李老師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她隻是微微歪了歪頭,淺灰色的眼睛依舊平靜地看著艾文,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等艾文說完,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無波:“醫務室需要處理一些醫療廢棄物,這很正常。一些特殊藥劑接觸空氣,也可能產生輕微反應和氣味。你當時狀態很差,可能過度緊張,感官出現了一些……混淆。”
混淆?過度緊張?
艾文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又是這樣!和教導主任、和張醫生一樣的說辭!試圖將一切超乎常理的現象,都歸結於他的“幻覺”、“緊張”、“混淆”!她們都在掩蓋!都在粉飾太平!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湧上心頭,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身體因為虛弱和激動而微微搖晃:“不是混淆!是真的!我看到了!我聽到了!那黑色的水……和教室裡滴下來的……一模一樣!它……它腐蝕了桌子!它……”
“坐下。”李老師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感。那淺灰色的眼睛直視著艾文,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冷光。
艾文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身體一僵,那股剛剛升騰起的憤怒和控訴的勇氣,瞬間被這冰冷的命令和那眼底一閃而過的寒意凍結、瓦解。他像被抽掉了力氣,頹然地跌坐回堅硬的沙發裡。巨大的絕望感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鎖住。他明白了,在這裡,他無法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她們不會承認任何“異常”。
房間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那盞老式台燈昏黃的光暈,在書桌上投下一圈模糊的光影,將李老師半邊臉隱藏在更深的陰影裡。檀香的氣息濃重得讓人頭暈。
李老師沒有再看他,她的目光似乎越過了艾文,投向了房間深處那片被陰影籠罩的區域,又或者,隻是投向了虛空。她沉默了許久,久到艾文以為她不會再開口。
“規則。”她突然說,聲音低沉沙啞,打破了沉默,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隻激起更深的寒意。“遵守規則,是最重要的。”
艾文猛地抬起頭,心臟狂跳!規則?她主動提到了規則!
“我……我在遵守!”艾文急切地回應,聲音帶著一絲哭腔,“我從側門進來!我報告了000的書!我看到第六層的樓梯就跑了!我鎖了門窗!我……我沒吃食堂的肉餡!我看到醫務室門開著才進去的!我……”他語無倫次地列舉著自己遵守規則的“功績”,仿佛在向上級證明自己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