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則是牆,庇護也是囚籠。
艾文撞開遊客服務中心那扇厚重的、鑲嵌著磨砂遊樂園ogo的玻璃門,巨大的慣性讓他整個人向前撲去。冰冷的、帶著消毒水和紙張氣味的空氣瞬間灌滿他灼燒的肺葉。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自動合攏,沉重而迅速,隔絕了外麵那片如同地獄熔爐傾瀉而出的恐怖聲浪。
尖叫聲、哭喊聲、重物倒地碎裂的巨響、人群踐踏奔逃的混亂轟鳴……所有聲音被瞬間壓縮、扭曲,再被厚厚的玻璃門和牆壁吸收了大半,變成一種沉悶的、令人心悸的背景嗡鳴,持續不斷地敲打著耳膜。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肋骨生疼,幾乎要從喉嚨裡嘔出來。汗水像冰涼的溪流,瞬間浸透了後背和額發,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戰栗。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著腰,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每一次呼氣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嗬……嗬……”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視野因為缺氧和極致的恐懼而陣陣發黑、扭曲。那個摘下頭套的“東西”——那張灰白、五官模糊、隻有深陷孔洞和撕裂豁口的怨毒之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地印在他的視網膜上,每一次眨眼都清晰無比!那穿透人群、釘在他後背的冰冷視線,仿佛還殘留著實質的觸感,讓他後背的肌肉一陣陣地痙攣發緊。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他腦子裡隻剩下這條規則在瘋狂回響,如同救命的魔咒,支撐著他沒有在衝進來的瞬間就癱軟在地。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一絲清醒。不能暈過去!絕對不能!這裡是服務中心,是規則指定的庇護所,但絕不是絕對安全的終點!
他用儘全身的力氣,試圖讓自己的頭離開地麵。每一次嘗試都像是與一股無形的力量做鬥爭,那股力量似乎想要將他的頭死死地壓在地上。
他的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音,仿佛隨時都會斷裂。但他沒有放棄,咬緊牙關,繼續堅持著。終於,他的頭緩緩地離開了地麵,一點一點地向上抬起。
然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當他試圖將視線聚焦時。
遊客服務中心內部比他想象的要大,也更……肅穆。沒有外麵那種花哨的卡通裝飾,取而代之的是簡潔的白色牆壁、淺灰色的耐磨地膠、一排排金屬質感的服務櫃台和等待區的深藍色塑料座椅。光線明亮而冷調,主要來自天花板的ed燈帶,照得一切都有些過於清晰,甚至蒼白。空氣中那股消毒水和紙張、油墨混合的氣味更加明顯,帶著一種刻板、程序化的冰冷感。
此刻,這裡像被按下了靜音鍵。十幾個和他一樣在混亂中逃進來的遊客散落在各處。有人癱坐在地,眼神空洞,身體還在篩糠般抖個不停;有人緊緊抱著同伴,壓抑地啜泣,肩膀劇烈聳動;有人則像驚弓之鳥,背靠著牆壁,驚恐地瞪視著那扇隔絕了外界地獄的玻璃門,仿佛下一秒就會有怪物破門而入。恐慌像一種無色無味的毒氣,彌漫在冰冷的空氣裡,沉重得讓人窒息。
服務櫃台後站著幾名穿著深藍色製服、佩戴著清晰樂園徽章的工作人員。他們的表情是統一的凝重,眼神銳利如鷹,快速掃視著大廳裡的每一個角落,監控著每一個進入者的狀態。他們的動作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效率,沒有多餘的表情,沒有安撫的話語,隻有一種沉默的、高度戒備的審視。他們本身就是規則的一部分,冰冷而精準。
艾文的目光掃過櫃台後方牆上巨大的電子屏。上麵滾動著樂園地圖、項目等待時間、失物招領信息……一切如常。然而,就在屏幕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行小小的、不斷閃爍的紅色文字刺入了他的眼簾:
【區域異常:中央廣場。執行預案:beta7。請工作人員保持警戒。】
beta7?預案?艾文的心臟又是一緊。這平靜的表象之下,湧動著怎樣可怕的暗流?那個“波比”……現在怎麼樣了?外麵的人……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深藍色製服、身材高瘦、神情異常嚴肅的男性工作人員快步向他走來。他胸前的名牌寫著“瑞恩”。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了艾文,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審視力。艾文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和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上短暫停留。
“你從哪裡逃進來的?中央廣場?”瑞恩的聲音低沉、平穩,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和緊迫感。他的語速很快,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砸出來。
艾文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乾得發痛,他用力點了點頭,聲音嘶啞破碎:“是…是的…廣場…那個熊…摘了頭套…”僅僅是複述,那張恐怖的臉又清晰地浮現,讓他胃部一陣翻攪。
瑞恩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仿佛聽到的隻是一件日常報告。他立刻追問,語速更快:“規則第六條?你執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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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艾文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後怕和證明自己的急切,“摘頭套!我立刻轉身!沒有回頭!一眼都沒有!直接衝到這裡!”他下意識地強調著,仿佛這是唯一的護身符。
瑞恩緊盯著艾文的眼睛,那目光銳利得像是要直接刺入他的大腦,檢查他話語的真實性。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艾文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對方目光帶來的沉重壓力。他強迫自己回視,眼神裡隻有恐懼過後的虛脫和一絲竭力維持的堅定。
終於,瑞恩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極其輕微地放鬆了一絲。他幅度極小地點了下頭,那點頭更像是一種確認而非讚許。
“很好。”他的聲音依舊冰冷,“記住,永遠不要回頭。那是‘剝離’的第一步。回頭,就代表你‘看見’了,也代表你被‘標記’了。”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最終隻吐出兩個冰冷而沉重的字,“……必死。”
“剝離”?“標記”?“必死”?這些詞語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艾文的神經。他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竄上頭頂。規則背後隱藏的機製,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和……具有某種非人的邏輯性!僅僅是“看見”,就會被標記為獵物?他不敢深想那個“波比”到底是什麼東西,它摘頭套的目的又是什麼?是為了“剝離”什麼?
瑞恩沒有再解釋,仿佛剛才的話已經是他能透露的極限。他迅速從製服內側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不是紙,而是一個巴掌大小、類似電子閱讀器或小型平板的東西,外殼是堅固的黑色工程塑料,邊緣有磨損的痕跡。屏幕是黑白的,分辨率不高,像老式的點陣屏。他手指在側麵的物理按鍵上快速按了幾下,屏幕亮起,顯示出一行行排列緊密的、格式固定的文字。
“拿著。”瑞恩不由分說地將這個冰冷的“板子”塞到艾文手中。入手沉甸甸的,帶著對方體溫的餘熱,但更多的是一種金屬的冷硬感。“這是《規則手冊遊客臨時避險版)》。隻能在這裡看。內容受區域限製,帶出服務中心或靠近某些‘汙染源’會自動鎖定並清除。仔細閱讀。特彆是第七條。記住它,刻進腦子裡。”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命令的口吻。
艾文下意識地握緊了這救命的“板子”,指尖能感受到外殼上細微的紋理和按鍵的凸起。屏幕上的文字清晰而冰冷:
【夢幻歡樂遊樂園遊客臨時避險規則手冊服務中心專用)】
【規則7緊急避險):如遇園區內響起三聲急促的連續警報聲音頻特征:高頻、短促、間隔均等),無論身處何處,請立即停止一切活動,以最快速度前往距離您最近的、有明確‘室內商店’標識非臨時攤位)的建築內躲避。進入後,請務必在店內停留滿15分鐘。期間請保持安靜,避免喧嘩。15分鐘後,請嚴格遵循店內工作人員的指示行動。切勿在警報響起後於室外逗留,切勿在15分鐘未滿時擅自離開室內!】
三聲警報!室內商店!停留15分鐘!遵循指示!
艾文的目光死死釘在“規則7”上,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進他的意識深處。這不再是入口處那份打印紙上帶著點都市傳說色彩的條文,而是用冰冷的、技術化的語言描述的、直接關乎生死的鐵律!他飛快地掃過後麵幾條臨時避險規則,內容更加具體,甚至提到了在服務中心內遇到“情緒失控者”或“行為異常者”該如何處理保持距離,立即向工作人員報告),以及服務中心提供基礎醫療救助的位置指向櫃台旁一個不起眼的、掛著紅十字的小門)。但規則7,無疑是此刻最核心、最需要立刻記住的保命符!
“記住它了嗎?”瑞恩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艾文的快速閱讀。他的目光依舊銳利如刀。
“記…記住了!三聲警報!室內商店!15分鐘!聽指揮!”艾文用力點頭,聲音帶著顫抖,但異常清晰地將要點複述出來。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活下去的關鍵。
“很好。”瑞恩再次點頭,這次的動作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認可。“保持警覺。不要靠近窗戶。等待廣播通知。”他言簡意賅地交代完,不再看艾文,銳利的目光已經轉向門口——那裡又衝進來幾個渾身狼狽、滿臉驚恐的新避難者。瑞恩立刻大步迎了上去,重複著剛才對艾文的快速盤問流程:“從哪裡逃進來的?…規則第六條?…執行了?…”
艾文抱著那冰冷的規則手冊板子,如同抱著唯一的浮木,踉蹌著退到大廳一個相對空曠的角落,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堅硬的牆壁觸感透過薄薄的t恤傳來,帶來一絲奇異的、冰冷的支撐感。他緊緊盯著手中的電子手冊屏幕,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規則7,每一個音節都像在靈魂上刻下印記。三聲警報…室內商店…十五分鐘…聽指揮…三聲警報…室內商店…十五分鐘…聽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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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死寂般的壓抑和門外沉悶的混亂背景音中緩慢爬行。每一次心跳都像在倒數。服務中心裡,低低的啜泣聲、壓抑的喘息聲、工作人員急促而低沉的指令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絕望的安魂曲。艾文強迫自己不去看那扇巨大的玻璃門,不去想象門外煉獄般的景象,不去想那個“波比”現在在做什麼,不去想那對被飲料迷惑的母子是否也卷入了這場災難……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規則手冊上,反複閱讀那些冰冷的條文,試圖從中汲取一點點虛假的安全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突然——
“嗚————!!!”
一聲尖銳、淒厲、如同防空警報被壓縮到極致的恐怖嘯叫,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服務中心內凝滯的空氣!
這聲音的頻率極高,穿透力極強,瞬間就刺穿了厚厚的牆壁和玻璃門,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每一個人的耳膜、大腦!它不是那種悠長的警報,而是極其短促、極其高亢、帶著一種非自然的金屬摩擦質感,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厲鬼尖嚎!
艾文渾身劇震!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條件反射般,他猛地低頭看向手中的規則手冊!
屏幕上的文字瞬間發生了變化!原本靜態的規則條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占據了整個屏幕的、巨大無比、瘋狂閃爍跳躍的猩紅大字!
【警報!警報!規則7觸發!規則7觸發!】
【三聲急促警報!確認!】
【立即執行!立即執行!】
那刺目的紅光幾乎要灼傷他的眼睛!手冊冰冷的機身似乎也在警報聲中微微震動起來!
“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