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並非瞬間降臨,而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且徹底地暈染開來,吞噬掉最後一縷天光。遊樂園沉入了一種非自然的、濃稠的昏暗之中。僅有幾盞殘破的路燈閃爍著微弱慘白的光,非但不能驅散黑暗,反而將扭曲的影子拉得更長,如同蟄伏的怪物。
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那股甜膩腐朽的氣味越發清晰,幾乎粘附在皮膚上。
“閉……閉園了……”身邊的女孩,莉娜她剛才顫抖著告訴艾文她的名字),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我們沒出去……規則說……”
規則第二條:務必在閉園前離開。若不慎滯留,找到遊樂園管理處辦公室,躲在辦公桌下等待救援。
而更緊迫的是,那來自摩天輪方向的、模仿馬克的呼喚聲,並未隨著黑暗降臨而消失,反而變得更加清晰、急迫,甚至帶上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感:
“艾文……我在這裡……快過來啊……這裡需要你……隻有你能幫我了……”
聲音鑽入耳膜,直接撩撥著大腦中最深層的情感紐帶。擔憂、恐懼、以及一種荒謬的希望萬一真的是馬克呢?)交織成一股強大的拉力,誘惑著他朝那個方向邁步。
“你……你真的沒聽到嗎?”艾文咬著牙,抵抗著那股衝動,再次問莉娜,聲音因緊繃而嘶啞。
莉娜驚恐地拚命搖頭,雙手緊緊抓住艾文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裡:“沒有!我什麼也沒聽到!隻有風聲!你彆嚇我!那肯定是假的!”
她的觸碰和恐懼像一盆冷水,稍稍澆熄了艾文腦中那蠱惑的聲音。規則是對的。這絕對是陷阱。馬克根本不知道他來這裡!
“是假的!”艾文猛地甩了甩頭,努力將那個聲音摒除在外,“我們不能過去!得去找管理處辦公室!”
“辦公室在哪裡?”莉娜幾乎要癱軟下去。
艾文努力回憶入園時瞥見的園區地圖。管理處辦公室……好像是在靠近東門不遠的地方,但又不是主路上,似乎在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
“大概在東門那邊,我們往回找!”艾文拉住莉娜,強迫自己轉身,背對著那持續不斷的、充滿惡意的呼喚聲,朝著來時的路艱難地邁開腳步。
每走一步,那呼喚聲就仿佛變得更加淒厲和怨毒。
“艾文!你要拋棄我嗎?!我們還是不是朋友?!”“好痛啊……這裡好黑……救救我……”“你來陪我吧……艾文……來這裡……”
聲音開始扭曲,變形,夾雜著電流的雜音和不像人類能發出的嘶吼。艾文死死捂住一隻耳朵,另一隻手緊緊抓著莉娜,幾乎是拖著她往前跑。莉娜雖然聽不到,但能感受到艾文承受的巨大壓力和周圍越來越詭異的氣氛,嚇得隻會本能地跟著跑。
黑暗中的遊樂園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恐怖迷宮。熟悉的設施在微弱的光線下呈現出猙獰的輪廓,仿佛隨時會活過來。腳下的路似乎也在不斷變化,時而平坦,時而又踩到破碎的零件或濕滑的苔蘚。
那甜膩的氣味始終如影隨形。
跑了大概幾分鐘,艾文突然停下腳步,心臟沉了下去。
前方是一個十字路口,路口中央,靜靜地停著一輛破舊的小推車。
車上插滿了那些色彩鮮豔得詭異的彩色,在慘淡的路燈光下,像一團團燃燒的鬼火,散發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香。
推車後麵,空無一人。
但它恰好堵在了他們想要前進的方向上。
“是……是那個車……”莉娜顫抖著說,幾乎要暈厥過去。
繞路?其他方向漆黑一片,根本不知道會通向哪裡。直接過去?規則嚴厲警告絕不能觸碰那些,而推車本身也透著極度不祥。
就在這時,旁邊一條黑暗的小巷裡,傳來了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
嗒…嗒…嗒…
伴隨著金屬拖曳在地上的摩擦聲,刺耳無比。
一個高大、笨拙的身影從小巷的陰影裡緩緩走了出來。它穿著一身極其肮臟、沾滿不明汙漬的紅色製服,製服有多處撕裂,露出下麵暗色的、像是腐爛木材般的質地。它的臉上戴著一個破損的小醜麵具,笑容咧到耳根,顏料剝落,一隻眼睛的洞孔後麵是深邃的黑暗,另一隻則是一片渾濁的死白。它的右手拖著一把巨大的、鏽跡斑斑的扳手,與地麵摩擦出令人牙酸的火星。
紅色製服工作人員!
規則第四條:不要與其交流!他不是來幫助你的!
艾文和莉娜同時屏住呼吸,緊緊靠在一起,慢慢向後退,試圖躲到路邊一個倒塌的雕塑後麵。
那個紅色小醜似乎並沒有立刻發現他們。它隻是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輛推車旁邊,停了下來。
它那顆戴著破敗小醜頭套的頭顱,極其緩慢地、一卡一卡地轉動著,那隻渾濁的死白色“眼睛”掃視著周圍。
艾文和莉娜死死捂住嘴,連心跳聲都覺得響得驚人。
紅色小醜的視線似乎從他們藏身的方向掃過,但沒有停留。它似乎對那輛推車更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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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伸出那隻沒有拿扳手的、戴著破爛手套的手,緩緩地、用一根手指觸碰了一下離它最近的一個、亮紫色的。
滋——
一聲輕微的、像是腐蝕的聲音響起。那鮮豔的紫色接觸它手指的地方,瞬間變得焦黑、萎縮,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化作一撮灰燼飄落。
紅色小醜發出一種低沉的、像是從空腔裡發出的咕嚕聲,似乎很不滿意。它收回了手。
然後,它猛地抬起頭,那隻死白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了艾文和莉娜藏身的方向!
被發現了!
根本沒有任何猶豫,艾文拉起莉娜,轉身就朝著另一個方向狂奔!根本顧不得那邊是哪裡!
“嘻嘻……嘻嘻嘻……”
身後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碎的笑聲,以及扳手拖在地上加速摩擦的刺耳聲響!還有那沉重的、越來越快的腳步聲!
它在追趕他們!
兩人拚命奔跑,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肺部如同撕裂般疼痛。身後的笑聲和腳步聲緊追不舍,而且越來越近!
“這邊!”莉娜突然尖叫著指向前方一個有著藍色頂棚的休息亭——規則裡提到的安全區!
他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衝了進去,踉蹌著撲倒在休息亭的塑料長椅下,蜷縮起來,瑟瑟發抖。
腳步聲和笑聲在休息亭外停了下來。
沉重的呼吸聲如果那能稱之為呼吸的話)隔著薄薄的塑料板傳來,那股混合鐵鏽和腐爛的惡臭濃鬱得讓人作嘔。
艾文和莉娜緊緊抱在一起,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外麵的那個東西,並沒有離開,也沒有進來。它似乎就在亭子外徘徊,沉重的腳步聲繞著亭子緩慢地移動,扳手偶爾劃過亭子的支撐柱,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刮擦聲。
它在等待?還是被困在了安全區外?
規則第三條提到,看到運行設施要躲進藍色指示牌休息區15分鐘。但沒說藍色休息區是否能防禦紅色工作人員。
他們隻能賭。
漫長的煎熬。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繞行的腳步聲終於開始遠去,那可怕的笑聲也逐漸降低,最終消失在黑暗裡。
又等了足足五分鐘,外麵徹底沒了動靜,兩人才敢稍微抬起頭。
“它……它走了嗎?”莉娜的聲音細若遊絲。
艾文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快速掃視了一圈。黑暗中,似乎已經沒有那個紅色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