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深潛者”後的第一周，艾文仿佛進入了一種新的節奏。恐懼依舊存在，但它被壓縮成一種高度專注的、近乎本能的狀態。他像熟悉自己掌紋一樣熟悉那些基礎守則和補充條款，將《事件記錄簿》上的每一條警告都刻入骨髓。他學會了在“現實薄膜”產生細微顫動時提前規避，能在“同化”現象的苗頭剛出現時就憑借默念名字和緊握硬幣將其扼殺。他甚至開始能模糊地分辨出不同異常現象背後隱約的“質感”——灰色大衣的冰冷空洞、收音機雜音的扭曲惡意、倒影世界的詭異模仿……它們似乎並非同一種存在。
夜晚的便利店依舊危機四伏，但艾文感覺自己像一艘裝備升級了的小船，雖然依舊在驚濤駭浪中顛簸，卻至少有了更精確的海圖和更堅固的船舷。
然而，平靜如果這種狀態能稱之為平靜的話）在第八個正式夜班被打破了。
淩晨三點左右，一種前所未有的異常出現了。並非針對他，而是針對便利店本身。
起初隻是冰櫃的嗡鳴聲變得異常低沉，像是被什麼東西捂住了一般。緊接著，所有貨架上的商品，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速度，自行移動。包裝袋摩擦著貨架，發出令人牙酸的窸窣聲。一瓶飲料向左平移了幾厘米，一包薯片悄無聲息地滑到了下層，幾罐罐頭自己調整了朝向……
這不是界限模糊，也不是某個特定異常的攻擊。這更像是……這個處於“夾縫”中的空間本身，其基礎規則正在變得不穩定。仿佛“彼端”的力量正在滲透，試圖重新排列這個小小堡壘內部的秩序。
艾文感到一陣心悸。記錄簿上提到過類似情況，但描述都非常模糊，隻用了“空間擾動”一詞，並標注“極其罕見，危害未知”。
他緊盯著那些自行移動的商品，試圖找出規律，卻發現毫無邏輯可言。這種無序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威脅。如果貨架的結構被徹底打亂，如果收銀台的位置發生偏移……那些依賴固定位置和流程的守則，還能生效嗎？
更糟糕的是，他感覺到那三枚一直貼身攜帶的硬幣，開始微微發燙。不是使用過度後的“疲勞”感，而是一種……共鳴？或者說，是它們在對這種空間的不穩定產生反應？
就在他凝神戒備時，異變陡生！
靠近儲物間的那一排貨架，連同上麵的商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倒影，開始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貨架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商品的顏色混合成一片混沌的光暈。一股強大的、混亂的吸力從那個方向傳來，不是針對他，卻讓他感覺整個店堂的空間都在被拉扯、變形！
收銀台開始輕微晃動，頭頂的燈光瘋狂閃爍。備用燈忽明忽滅，無法提供穩定的庇護。記錄簿裡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具體方法！這是超越常規規則的危機！
補充守則第十二條的內容在他腦中閃現：在極端情況下，將三枚硬幣同時置於收銀台指定凹槽……可暫時強化規則效力，但後果自負。
極端情況！這就是！
沒有時間猶豫！艾文猛地衝回收銀台，拉開抽屜。那三枚硬幣已經燙得幾乎無法握住。他憑借記憶和摸索，在抽屜右下角找到了一個極其隱蔽、與木質底色幾乎融為一體的圓形凹陷。大小正好容納三枚硬幣。
他毫不猶豫，將滾燙的硬幣按了進去！
“鏗——”
一聲並非來自現實世界的、沉悶而悠長的金屬撞擊聲，以收銀台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聲音所過之處，那扭曲波動的貨架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撫平，瞬間恢複了穩定和清晰！自行移動的商品也全部停滯下來，回歸原位。混亂的吸力消失了，燈光停止了閃爍，整個便利店的空間結構仿佛被重新“錨定”。
成功了？
艾文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股無法形容的虛弱感瞬間席卷了他！那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源於精神或者說“存在”本身的虛弱感。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變得遲滯，感官仿佛蒙上了一層薄紗，對周圍的感知變得模糊不清。
同時，他放入凹槽的三枚硬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所有金屬光澤，變得灰暗、粗糙，如同三塊普通的、被燒焦的石頭。它們與這個空間的“連接”似乎被暫時切斷了，或者說，力量被徹底抽空。
這就是“後果自負”？消耗的不是硬幣的“能量”，而是他自身的某種……本質？
他艱難地將三枚黯淡的硬幣從凹槽中取出，它們在手心中冰冷而死寂。沒有了它們，下一個夜晚怎麼辦？
就在這時，店內的電話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這部電話除了店長，幾乎從未有彆人打過。
艾文強忍著虛弱，接起電話。
“艾文。”店長的聲音傳來，沒有了往日的睡意或緊張，反而帶著一種異常的冷靜，甚至……一絲難以察覺的讚許？“你用了‘鑰匙’。”
“店長……空間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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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店長打斷他，“‘彼端’的潮汐偶爾會變得強烈。你做得對，穩定空間是第一位的。但是，‘鑰匙’的代價，你感受到了吧？”
“虛弱……感知模糊……”
“那是‘存在感’的暫時稀釋。”店長的聲音低沉下去，“你動用的是維係此地的基礎力量，自然會反噬到你自身。接下來幾天，你會格外脆弱，更容易受到‘同化’影響，也更難察覺細微的異常。硬幣也需要至少三個夜晚才能恢複。”
艾文的心沉了下去。
“記住，艾文，”店長的語氣變得嚴肅，“‘鑰匙’是最後的手段。每一次使用，都是在刀尖上跳舞。你稀釋的‘存在感’，需要時間從現實中重新汲取，或者……會被‘彼端’的氣息逐漸滲透。好自為之。”
電話被掛斷，忙音響起。
艾文放下電話，看著手中三塊如同廢石的硬幣，感受著體內那空洞的虛弱感，第一次對這份“深潛者”的工作產生了深切的無力感。他抵禦了外部的風暴，卻付出了內部受損的代價。
淩晨四點，校服女孩準時出現。這一次，艾文在處理那張褪色紙幣時，手指感受到的不僅僅是冰冷，還有一種……黏膩的、仿佛觸及某種腐爛之物的錯覺。是他的感知被扭曲了，還是硬幣失效後，他更能觸及這些異常物品的本質？
女孩離開時，似乎……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空洞的目光在他蒼白虛弱的臉上掃過？還是他的錯覺？
接下來的時間格外難熬。沒有硬幣在手，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去了鎧甲，暴露在充滿惡意的空氣中。每一次冰櫃的啟動聲都讓他心驚，貨架上任何細微的陰影都讓他疑神疑鬼。那種感知模糊的感覺，讓他無法準確判斷“現實薄膜”的顫動，好幾次差點踏入界限模糊的區域。
早晨六點，當林姐推開店門時，看到的是幾乎虛脫、眼神渙散的艾文，以及他手中那三枚毫無生氣的硬幣。
林姐的臉色瞬間變了。她快步上前，扶住艾文，目光掃過那三枚硬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用了‘鑰匙’？”
艾文虛弱地點點頭。
林姐深吸一口氣，眼神複雜無比：“我就知道……昨晚的擾動不同尋常。代價……很大？”
“存在感稀釋……感知模糊……”艾文重複著店長的話。
林姐沉默了片刻，將艾文扶到一邊坐下，快速完成了交接。她看著那三枚硬幣，歎了口氣：“把它們放在收銀台抽屜裡，彆帶著了。這幾天……你需要格外小心。‘它’們能聞到虛弱的氣息。”
她將變得沉重的記錄簿鎖進保險箱，離開前，回頭看了艾文一眼，那眼神裡充滿了擔憂，還有一種……仿佛看著走上既定命運之路之人的悲哀。
“記住，艾文，無論多麼虛弱，守住你的‘名字’。”
艾文獨自坐在漸漸亮起的便利店中，感受著體內的空洞和思維的滯澀。他守住了便利店，卻幾乎失去了守護的資本。深潛者的道路，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而“鑰匙”的第一次使用，讓他真切地體會到，在這現實與彼端的夾縫中，每一次求生，都可能意味著更深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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