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路在老城區算不上一條熱鬨的街。白天的市井喧囂仿佛被兩旁繁茂的法國梧桐過濾了大半,到了傍晚,更是迅速沉寂下去。艾文站在和平路177號的門牌前,仰頭看著這棟灰撲撲的三層歐式老建築。牆體是斑駁的淺黃色,爬滿了歲月和藤蔓的痕跡,“老城區圖書館”幾個銅字也暗淡無光。就是這裡了。
他需要這份工作。大學畢業小半年,投出去的簡曆大多石沉大海,偶然在本地一個不起眼的論壇上看到這則招聘啟事——“閉館整理員,夜班,待遇從優,要求膽大心細,嚴格遵守規章製度”。待遇確實優厚,優厚到有些不真實,而“膽大心細”和“嚴格遵守規章製度”的要求,更是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艾文自認不是個膽小的人,而且他迫切需要收入。
推開沉重的木質大門,一股舊書、灰塵和淡淡黴味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並不難聞,反而有種沉靜的曆史感。大廳很寬敞,高高的穹頂,光線有些昏暗,隻有前台亮著一盞孤零零的台燈。一個頭發花白、穿著灰色中山裝的老者正戴著老花鏡看報紙,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目光透過鏡片上下打量著艾文。
“是艾文?”老者的聲音沙啞,但很清晰。
“是的,您好,館長先生。”艾文快步上前,他之前隻和這位姓林的館長通過一次電話。
林館長放下報紙,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夾和一張塑封的卡片。“你的員工證。”他把卡片推過來,“工作內容和注意事項都在這裡。仔細看,記牢。在這裡工作,安全第一。”
最後四個字,館長說得格外緩慢而鄭重。
艾文接過員工證,照片是他提前交的,名字和職位打印得清晰工整。他翻開文件夾,裡麵是打印出來的《老城區圖書館閉館整理員守則》,足足十五條。他快速瀏覽了一遍,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禁止翻閱特定書籍?時鐘會逆向轉動?紅色領針?還有那些關於聲音、視線和行為的種種古怪限製……這與其說是工作守則,不如說更像某個惡作劇或者恐怖小說的設定。
“館長,這些規則……”艾文抬起頭,有些遲疑地開口。
“都是必須遵守的。”林館長打斷他,眼神銳利,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它們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你不需要理解,隻需要執行。任何遺漏或違規,後果自負。”他指了指牆上的掛鐘,“現在是下午四點五十分,白班的同事馬上離開。五點鐘,圖書館正式閉館,你的工作開始。記住,守則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無條件遵守。”
說完這些,林館長不再多言,重新拿起報紙,仿佛艾文已經不存在了。
艾文咽了口唾沫,將員工證掛上脖子,拿著文件夾走到大廳角落的閱讀區坐下,開始逐字逐句地研讀守則。越看,心裡的怪異感越濃。每條規則都指向一種潛在的、無法解釋的“異常”,而應對方式則充滿了某種……儀式感。像是在規避,又像是在安撫。
五點整,掛鐘敲響。最後兩名白天的工作人員和艾文打了個招呼,便匆匆離去。林館長也從裡間出來,對艾文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明早我來開門”,便從側門離開了。
“哢噠”一聲輕響,側門從外麵鎖上。
偌大的圖書館,此刻隻剩下艾文一人。
寂靜。
不同於白天的安靜,這是一種沉甸甸的、仿佛有實質的寂靜。陽光透過高處的彩色玻璃窗,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但隨著日頭西沉,這些光影也在迅速褪去,黑暗開始從書架深處、從走廊儘頭彌漫開來。
艾文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圖書館各區域的總光源開關。柔和的燈光亮起,驅散了些許陰霾,但空曠感依舊。他按照守則要求,先從一樓開始巡視,確認所有讀者都已離開。
一排排高大的木質書架像沉默的巨人,投下長長的陰影。空氣中隻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偶爾,老舊的木質地板會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像是在回應他的腳步。
一切正常。
巡視完畢,他回到大廳前台,開始製定今晚的整理計劃。主要工作是書籍歸位和整理錯架,重點區域是三樓的社科區。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晚上七點左右,艾文推著整理車來到了三樓社科區。這裡的書架更加密集,燈光似乎也更昏暗一些,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陳年紙墨特有的清冷氣味。他按照培訓的內容,開始將讀者還回來的書籍根據索書號一一歸位。
第七排書架是政治法律類。艾文核對著書脊上的標簽,小心地將書籍插入正確的位置。就在他拿起一本厚厚的《國際法原理》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旁邊書架上的一抹異色。
那是一本黑色封皮的書,沒有書名,書脊上也沒有常見的索書號標簽,隻有一行手寫的小字,墨跡很深:“編號:無”。
艾文的心跳漏了一拍。守則第一條的內容瞬間浮現在腦海:“整理三樓社科區時,若發現書脊標注‘編號:無’的黑色封皮書籍,切勿翻閱,立即將其插入第7排第3列的空隙中,即使該位置已有其他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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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動作,仔細看向那本書。它靜靜地立在那裡,黑色的封皮像是能吸收周圍的光線,顯得格外深沉。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空曠的閱覽室裡回蕩。
“切勿翻閱”。館長的警告言猶在耳。
艾文沒有猶豫,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開書頁部分,隻捏住書脊的兩側,將它抽了出來。書入手冰涼,沉甸甸的。他快步走到第七排書架,找到第三列。那裡果然有一個空隙,不大,但剛好能塞進一本書。他注意到空隙後麵已經有一本褐皮書了,但守則明確說了“即使該位置已有其他書籍”。
他屏住呼吸,將這本“編號:無”的黑皮書用力塞進了那個空隙。書籍滑入時,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像是歎息的聲音,但仔細去聽,又隻有一片死寂。
完成這個動作,艾文才感覺那股無形的壓力減輕了一些。他後退一步,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又抬頭看了看閱覽室牆壁上的掛鐘。
晚上七點十二分。時間正常。
他鬆了口氣,繼續工作,但注意力已經無法完全集中。守則不再隻是紙上的文字,它剛剛以一種真實可感的方式,介入到了他的工作中。
八點鐘,艾文按照慣例去員工休息室接水。休息室很小,隻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一台老舊的飲水機。他按下溫水鍵,水流正常,無色無味。他接了一杯,喝了一口,水溫適中。這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些。至少守則第五條提到的“紅色液體”沒有出現。
八點十五分,他準時前往地下書庫入口。書庫的門在一樓走廊的儘頭,是一扇厚重的、包著鐵皮的木門。門上掛著一把老式的黃銅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