癱坐在四樓密室門外的冰冷地板上,艾文感覺自己像一具被掏空了內臟的皮囊。獻祭“未竟之念”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一種深及靈魂的虛弱與空洞。仿佛他剛才投擲進黑暗漩渦的,不僅僅是“想要活下去”的執念,還包括支撐這個執念的某些核心記憶與情感。
他嘗試回想自己決定接受這份工作的初衷,除了經濟壓力外,似乎還有一絲模糊的好奇……但那好奇的具體形態,此刻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朦朧而遙遠。他甚至有些記不清自己大學時最要好朋友的臉,隻留下一個名字和一團模糊的印象。
代價。這就是獻祭的代價。他暫時喂飽了那個饑餓的核心,代價是自己的一部分“人性”被剝離、被消化。
圖書館內一片死寂。不是之前那種充滿張力的寂靜,而是一種……滿足後的慵懶,或者說,是暴風雨前那令人不安的平靜。燈光穩定得詭異,牆壁上的汙痕不再擴散,但也並未消退,像一道道凝固的傷疤。那些寂靜之民重新化為徹底的雕塑,連那無形的“注視”感都減弱了許多。
艾文掙紮著站起身,雙腿發軟。他需要找到林館長。他需要答案,需要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需要知道自己到底付出了什麼,又換來了什麼。
他踉蹌著走下樓梯,來到大廳。林館長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前台,而是站在那巨大的掛鐘下,背對著他,仰望著指針。
“你做到了。”館長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我……付出了什麼?”艾文的聲音沙啞,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館長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深邃難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疲憊、憐憫和……一絲愧疚的複雜神情。
“你獻祭了‘可能性’。”館長走到艾文麵前,目光落在他蒼白而空洞的臉上,“不是具體的記憶,而是那些記憶所承載的、指向未來的無數種‘可能’。你強烈想要活下去、想要終結這一切的念頭,本可以引領你走向不同的未來分支。但現在,那些分支……大部分都枯萎了。你的未來,被收束了。”
未來……被收束了?艾文感到一陣眩暈。這意味著他失去了選擇的自由?他的人生變成了一條注定通往某個特定終點的單行道?
“為什麼是我?”艾文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問道,“為什麼選中我來做這件事?”
館長沉默了片刻,示意艾文跟他去休息室。他倒了兩杯水飲水機今晚正常),遞給艾文一杯。
“不是‘選中’你,艾文。”館長坐在他對麵,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仿佛在進行一場艱難的懺悔,“而是‘等待’像你這樣的人出現。這座圖書館,它……是活的,你現在已經深切地感受到了。它需要一個‘管理員’,一個能與它的‘核心’溝通,並能承受其‘回響’與‘寂靜’雙重侵蝕的個體。”
“它到底是什麼?”艾文追問。
“一個……古老的意識集合體?一個知識的黑洞?一個現實世界的‘潰瘍’?我不知道最準確的描述。”館長搖了搖頭,“我所知道的是,它存在於這裡很久很久,依靠吸收附著在知識上的意念、情感、記憶——一切精神層麵的‘雜質’——而存在。‘寂靜核心’負責沉澱和消化這些雜質,維持一種脆弱的內部平衡。但當吸收的‘噪音’過多、過於狂暴,或者核心本身變得不穩定時,平衡就會被打破,異常就會外溢,就像你看到的那些。”
“那些寂靜之民……”
“是失敗者。”館長的聲音低沉下去,“是曆代試圖安撫核心,卻最終被其同化、失去了所有自我意識和情感,隻剩下純粹‘存在’的前任管理員,或者……其他不幸被卷入的、擁有特定精神波動的個體。他們是核心的‘白細胞’,也是其穩定結構的組成部分。”
艾文感到一股寒意。那些無麵的灰色身影,曾經都是活生生的人,像他一樣在這裡工作、探索,最終卻變成了……那個樣子。趙明,筆記本的主人,他們最終都成為了寂靜之民的一部分?
“那你呢?”艾文盯著館長,“你為什麼沒有被同化?你在這裡多久了?”
館長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我?我是‘守夜人’。我的家族,世代與這座圖書館簽訂著契約。我們無法完全脫離它,但也受到某種古老力量的保護,比普通人更能抵抗同化。我們的職責,就是看守它,維持它最基本的穩定,並尋找……像你這樣的‘調和者’。”
“調和者?”
“擁有特殊精神特質,能夠同時承受‘噪音’侵擾和‘寂靜’侵蝕,並且內心懷有足夠強烈、足夠純粹的‘未竟之念’的人。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在‘縊縛之點’與核心進行溝通,並通過獻祭,暫時滿足它的‘饑餓’。”館長看著艾文,眼神複雜,“你是幾十年來,最符合條件的一個。”
艾文明白了。他不是一個偶然被雇用的員工,他是一個被“篩選”出來的、用於喂養這座活體圖書館的“祭品”。館長是牧羊人,而他,是那隻被選中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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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工作,就是一次又一次地獻祭自己,直到像他們一樣?”艾文指向外麵,意指那些寂靜之民。
“不完全是。”館長身體前傾,語氣變得嚴肅,“獻祭隻是權宜之計,是飲鴆止渴。每一次獻祭,確實能暫時穩定核心,但也會讓你與它的聯係更加緊密,加速你被同化的進程。同時,被獻祭的‘未竟之念’本身也是一種強烈的精神能量,它能讓核心獲得短暫的滿足,但從長遠來看,也可能加劇它的不穩定性。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那‘最終的鑰匙’呢?那張羊皮紙?”艾文急切地問,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羊皮紙指示的是‘縊縛之點’和獻祭的方法,但它本身不是鑰匙。”館長歎了口氣,“‘最終的鑰匙’,傳說中能夠真正安撫甚至引導核心,結束這永恒循環的東西。它可能是一件物品,一段信息,或者……一個特定的‘存在狀態’。我的祖先們尋找了幾個世紀,一無所獲。它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隻是一個給予看守者和祭品們一絲虛無希望的傳說。”
希望似乎破滅了。艾文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他付出了部分未來,換來的隻是一個短暫的喘息,以及通往最終毀滅的加速票。
“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他不甘心地問。
館長沉默了很久,久到艾文以為他不會再回答。最終,他緩緩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有一個……理論上的可能。一個從未被驗證過的假設。”
艾文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光。
“核心‘饑餓’的本質,是它對結構化和純粹‘意義’的渴求。雜亂無章的‘噪音’隻能讓它暫時興奮,卻無法真正滿足它。獻祭的‘未竟之念’雖然強烈,但也充滿了個人情感的雜質。”館長緩緩說道,“如果能找到一個……蘊含著極致純粹‘意義’的載體,或許……能一次性地、永久地滿足它,或者……讓它陷入沉睡。”
“極致純粹的‘意義’?”艾文困惑。
“比如,一個完美自洽的數學公式,一首蘊含了宇宙真理的詩篇,一幅描繪了世界本源的畫作……或者,一個靈魂中不含任何雜質、隻有最純粹求知欲或奉獻精神的‘意念’。”館長的目光再次落在艾文身上,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審視,“但這隻是理論。這樣的‘載體’是否存在,如何找到,都是未知數。”
談話結束了。館長給出了部分真相,也掐滅了大部分希望,隻留下一個虛無縹緲的理論。
艾文離開休息室,回到寂靜的圖書館大廳。他看著那些高聳的書架,此刻感覺它們不再是知識的殿堂,而是一個巨大活物的肋骨,而他,正行走在它的胸腔裡,等待著被徹底消化。
他摸了摸胸口,那裡放著羊皮紙和黑皮書。羊皮紙指向了絕路,而黑皮書……記錄著前任們的絕望。
他拿出黑皮書,再次嘗試翻開。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獻祭後與核心聯係加深,他看到的記憶碎片更加清晰、更加連貫。他看到了趙明是如何一步步被低語誘惑,如何寫下紅色字跡,最終在絕望中主動走向地下書庫的圓形區域,被黑暗吞噬……他也看到了筆記本的主人,那位更早的前任,如何在發現林的隱瞞後,毅然進行最後一次探索,最終留下了那本染血的筆記……
他們的“未竟之念”——對真相的渴望和探索的失敗——都成為了核心的食糧,也成為了警示後人的墓碑。
艾文合上書,感到一種冰冷的絕望。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與這些前輩們的影子重疊。
不。他不能就這樣認輸。
館長提到的那個理論,那個關於“極致純粹意義”的載體,雖然渺茫,但或許是唯一的生路。他必須找到它。在圖書館浩瀚如煙的藏書中?在那些被封印的禁忌知識裡?還是……在他自己那已經被剝奪了部分可能性的、殘破的靈魂深處?
他抬起頭,望向圖書館那深邃的黑暗。戰鬥還未結束,隻是進入了更殘酷的階段。他需要利用這短暫的穩定期,去尋找那幾乎不可能存在的“鑰匙”,為了自己,也為了可能存在的、未來的其他“祭品”。
圖書館的陰影依舊濃重,但艾文眼中,那剛剛燃起的、微弱的求生火焰,並未完全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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