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平衡之印”帶來的虛弱感，如同宿醉般纏繞了艾文整整一個白天。那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疲憊，更是一種精神層麵的“過載”。他的思維似乎變得有些遲滯，情感反應也淡漠了許多，仿佛繪製那個完美印記時，有一部分屬於“人”的鮮活氣息，也被其冰冷的幾何結構所同化，抽離了出去。
代價。使用任何超越常理的力量，都伴隨著代價。獻祭“未竟之念”剝奪了他未來的可能性，而使用“平衡之印”，則在磨損他當下的人性。
傍晚，他強迫自己吞下一些毫無味道的食物，再次走向圖書館。步伐比以往更加沉重，不僅僅是因為疲憊，更因為一種近乎本能的抗拒——他的靈魂似乎在抵觸再次踏入那個正在緩慢吞噬他的地方。
林館長依舊在前台。看到艾文蒼白的臉色和略顯空洞的眼神，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將一杯顏色更深的藥茶推到他麵前。這一次，茶湯近乎墨黑，散發出的氣味也更加刺鼻，像是混合了多種草藥和……某種礦物質的味道。
艾文沒有猶豫，一飲而儘。一股灼熱感順著喉嚨滑下，隨即化為更加猛烈的清涼風暴，席卷了他幾乎要凝固的思維。短暫的劇痛之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仿佛給一台快要停擺的機器強行注入了高能燃料。
“這茶……”艾文聲音沙啞。
“能暫時穩定你的精神結構，抵消一部分‘印記’的反噬。”館長平靜地說，目光卻銳利地掃過他的臉，“但隻是暫時。過度依賴它，或者過度使用那個印記，後果你知道。”
艾文點了點頭。飲鴆止渴，他現在就是在進行一場危險的平衡。用館長的藥茶對抗使用印記的損耗，再用印記對抗圖書館的侵蝕。這是一個脆弱的循環，任何一個環節崩潰，他都萬劫不複。
閉館鐘聲響起。艾文深吸一口帶著藥茶餘味的空氣，步入了再度變得“活躍”起來的圖書館。
昨晚被他用“平衡之印”淨化掉的“噪音溫床”所在區域，暫時恢複了正常。但圖書館其他地方，新的、小規模的“噪音回響”依舊在不斷滋生，如同雨後林間的毒蘑菇。它們發出各種令人心煩意亂的聲響，扭曲著周圍的光線和空間感。
艾文沒有像之前那樣，立刻舉起銀鈴去驅散它們。他需要測試，需要更深入地理解“平衡之印”的威力和局限。
他選擇了一個在曆史區附近漂浮的、不斷重複著某個古代戰役喊殺聲的“回響”作為目標。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在虛空中繪製完整的印記。他嘗試著僅僅在腦海中觀想“平衡之印”的完整結構，然後將這股意念通過銀鈴擴散出去。
無形的波動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銀色輝光，掃過那個“回響”。
效果立竿見影，但不如直接繪製。那個“回響”劇烈地扭曲、閃爍，喊殺聲變得斷斷續續，最終消散了大半，但還殘留下一小團模糊的能量，需要他再補上一次普通的銀鈴波動才徹底清除。
意念引導，消耗更小，效果也打折扣。但這是一個進步，意味著他不必每次都耗儘心力去進行精確的實體繪製。
接著，他嘗試了對多個目標進行範圍性壓製。他同時鎖定三個在不同書架間飄蕩的小型“回響”，在腦海中同時觀想三個微縮的“平衡之印”，並通過銀鈴引導釋放。
精神壓力驟增，太陽穴突突直跳。三個“回響”同時劇烈波動，其中兩個較弱小的直接湮滅，另一個較為頑強的也隻是多支撐了幾秒，在艾文追加了一點精神力後也潰散了。
範圍壓製，可行，但對精神力的要求和消耗呈幾何級數增長。
經過一晚的反複試驗和摸索，艾文對“平衡之印”的應用有了更深的體會。它像一把極其精密而強大的武器，需要使用者擁有相應的“算力”和精神強度來驅動。威力與消耗成正比，而意念引導則可以看作是一種“節能模式”。
就在他準備進行閉館前最後一次巡查時，他在一樓大廳的前台下麵，發現了一張被折疊起來、塞在桌子腿縫隙裡的紙條。
不是羊皮紙，而是普通的便簽紙。上麵的字跡，是林館長的。
“艾文，
當你看到這張紙條時，說明你已經開始掌握‘印記’的力量，也說明‘它’對你的侵蝕已經到了一個新的階段。藥茶的效果會逐漸減弱，印記的反噬會越來越強。你必須加快速度。
‘平衡之印’並非終點，它隻是一把‘鑰匙’的模具，或者說，是理解‘鑰匙’本質的入門途徑。真正的‘純粹意義載體’，必須超越‘印’的形態，達到‘理’的境界。那是一種無需繪製、無需觀想，僅憑存在本身就能維係平衡的‘概念’。
圖書館的崩潰並非唯一結局。當‘噪音’累積到極致，當‘寂靜’膨脹到極限，還有一種可能——‘歸零’。一切異常坍縮，一切存在抹平，包括你，包括我，包括這座建築和其中所有不該存在之物。那將是徹底的虛無，但也是一種……絕對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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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載體’，或者……做好準備，麵對‘歸零’。
時間，不站在我們這邊。”
沒有落款，沒有日期。
艾文捏著這張紙條，手指微微顫抖。館長的留言，像是一份最後的警示，也像是一份……遺書？
“鑰匙的模具”？“理”的境界？超越形態的“概念”？這些詞彙玄而又玄，但卻與他之前的猜測隱隱吻合。“平衡之印”是工具，是路徑，但不是答案本身。
而“歸零”……徹底的虛無。這聽起來像是比被同化成寂靜之民更加徹底的終結。但館長將其描述為“絕對的平靜”，似乎將其視為一種可以接受的、甚至可能是計劃中的備選方案？
艾文感到一陣寒意。林館長，這個圖書館的看守者，他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尋找“載體”拯救一切？還是……在無法拯救時，引導一場徹底的“歸零”？
他將紙條小心收好。館長的坦白和這張留言，非但沒有讓他輕鬆，反而讓肩頭的壓力沉重了百倍。他不僅要在自己被完全侵蝕或耗儘前找到生路，還要在“拯救”和“毀滅”之間做出可能關乎整個圖書館甚至更廣範圍）存亡的抉擇。
閉館，鎖門。走出胡同時，艾文回頭望去。
圖書館在夜色中沉默佇立，但它不再僅僅是一個需要看守的怪物。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正在倒計時的時鐘。指針的每一次跳動，都意味著他離某個終極的結局更近一步——可能是通過“載體”達成的救贖，可能是被吞噬的同化，也可能是……萬籟俱寂的“歸零”。
他摸了摸口袋裡那張繪製著“平衡之印”的皮革，又感受了一下懷中羊皮紙和黑皮書的存在。
工具已經具備，路徑若隱若現，而終點卻撲朔迷離。
他抬起頭，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氣，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沒有退路，隻能前進。在時間耗儘之前，他必須解開所有的謎題，找到那個超越“印”的“理”，並做出自己的選擇。
這場與圖書館、與命運、也與自己內心的戰爭，進入了最後的、也是最殘酷的倒計時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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