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捏著那張觸感略顯粗糙的紙張，站在紅星機械廠那扇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鐵門前。傍晚的風帶著工業區特有的金屬和機油混合氣味，吹動他額前深褐色的發絲。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暖橙，卻難以溫暖這座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龐大廠區。
“夜班值守……”他低聲重複著這個即將賦予他的新身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邊緣。這份《紅星機械廠夜班值守守則》內容詭異得超乎想象，與其說是工作指南，不如更像某種……生存手冊。那些關於燈光顏色、鏽色水漬、無麵人影的條款，讀起來令人脊背發涼。但這份工作的薪水實在優厚，優厚到足以讓他這個急需用錢的年輕人壓下所有不安，選擇相信這隻是廠方用於強調嚴肅性的、一種過於荒誕的方式。
“新人？”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艾文轉頭，看到一個穿著藏藍色工服、身材乾瘦的中年男人靠在門衛室旁，手裡夾著半截香煙。他的工服左胸位置，清晰地繡著一個白色的編號：b17。
“是的，我叫艾文，今晚第一次值夜班。”艾文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
“叫我老張就行。”男人吐出一口煙圈，眼神在艾文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評估著什麼。“守則看完了？”
“看完了。”艾文點頭，揚了揚手中的紙張。
“看完了就好，”老張的語氣沒什麼起伏，“記住，裡麵寫的每一條，都不是開玩笑。晚上11點到早上7點，這八個小時，廠子……不太一樣。照章辦事，彆好奇，彆多問，天亮交接完就走，明白嗎？”
艾文鄭重地點了點頭。“明白。”
老張沒再多說，隻是用下巴指了指廠區深處。“去中控室報到吧，就在一號車間旁邊，三層小樓。班長會在那裡等你。記住，23點整，照明切換，你的班就正式開始了。”
艾文道了謝，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了紅星機械廠的大門。
廠區內部比從外麵看起來更加龐大。高聳的廠房如同蟄伏的巨獸，縱橫交錯的管道和傳送帶在頭頂織成一張複雜的網，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混合著機油、金屬冷卻液，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夕陽的餘暉被這些鋼鐵叢林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地麵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他按照指示，很快找到了那棟灰白色的三層建築——中控室。一樓的門開著，裡麵燈火通明，與外麵逐漸沉淪的暮色形成鮮明對比。
一個穿著同樣款式藍色工服、但氣質更為沉穩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控製台前，看著上麵閃爍的指示燈。他的編號是a01，想必就是班長了。
“艾文？”男人抬起頭，目光銳利。
“是的，班長。”
“我是今晚的值班長，王明。”他指了指旁邊桌子上一套疊放整齊的藍色工服，“那是你的，編號c23。去裡間換上，你的私人物品可以鎖在那個櫃子裡。”
艾文依言換好工服，布料帶著一股清洗後的淡淡消毒水味。他將手機、錢包等物品鎖進指定的儲物櫃，隻將那份守則折疊好，塞進了工服胸前的口袋。
王明等他出來，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金屬工具箱，以及一個強光手電筒。“工具箱檢查過了，該有的都在裡麵，尤其注意那枚未生鏽的扳手，隨身帶好。手電是特製的，光線穿透力強，必要時能救命。”
艾文打開工具箱，果然，在一堆工具中，一枚銀光閃閃、毫無鏽跡的扳手格外顯眼。他將其拿出來，沉甸甸的手感莫名帶來一絲心安。他將扳手彆在腰後的工具扣帶上，然後拿起手電。
“守則都記下了？”王明問，語氣嚴肅。
“記下了。”艾文回答，雖然那些條款荒誕，但他記憶力不錯，幾乎能背下來。
“很好，”王明走到控製台邊，指著一個巨大的、顯示著2300的電子鐘，“還有十分鐘。記住，燈光變紅之後，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以守則為最高準則。不要相信任何超出常理的東西，包括你的眼睛和耳朵。你的任務是確保夜班期間廠區‘表麵’上的正常運行，直到白班接手。不要探究，不要記錄，不要交流經曆。平安度過每一夜，就是勝利。”
艾文默默點頭，心臟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起來。王明的話，再次印證了守則的嚴肅性。這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更像是一場……每晚都在重複的、靜默的試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控製室內隻剩下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艾文感到手心有些出汗，他緊緊握了握腰後的扳手。
當時鐘的數字終於跳轉到230000的那一刻——
嗡——
一陣低沉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震動傳來。緊接著，廠區內所有原本明亮刺眼的白色照明燈，在同一瞬間，齊刷刷地轉變為一種壓抑的、不祥的暗紅色。
整個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血色的薄紗。機器設備的輪廓在紅光中變得模糊而扭曲，陰影角落更加深邃，仿佛潛藏著無數不可名狀之物。空氣似乎也凝滯了，那股鐵鏽味變得更加明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去吧，”王明的聲音在紅光中顯得有些空洞，“按既定路線巡視，遇到情況，按守則處理。”
艾文咽了口唾沫，拿起手電，打開開關，一道純白的光柱刺破紅幕，給了他些許勇氣。他邁開腳步，走出了中控室。
暗紅色的光線下，熟悉的廠區變得陌生而詭異。巨大的衝壓機、車床如同沉默的雕像，投下怪誕的影子。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車間裡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他沿著規定的巡視路線，小心翼翼地前行。手電光柱掃過地麵、牆壁和設備。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在轉過一個彎道時，手電光停住了。
在前方不遠處的地麵上，一片大約一米見方的區域，呈現出一種深褐紅色的、濕漉漉的痕跡，在暗紅燈光下幾乎難以分辨，但手電光照射下，那粘稠、反光的質感清晰可辨——鏽色水漬。
守則第二條的內容瞬間浮現在腦海：“車間地麵會定期出現鏽色水漬，沿牆根繞行即可，切勿踩踏或擦拭——那不是水，也不要好奇它會流向何處。”
艾文的心臟猛地一緊。他下意識地用手電光追蹤那水漬的痕跡，發現它並非靜止，而是在極其緩慢地……蠕動？像是擁有某種極其微弱的生命力，沿著地麵細微的坡度，向著牆角的某個排水口方向延伸。他甚至能聞到一股濃烈的、如同陳年血跡般的鐵鏽腥氣。
他立刻遵從守則，緊貼著冰冷的牆壁，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繞開了那片不祥的痕跡。經過時，他眼角的餘光似乎看到那水漬表麵泛起了幾個微小的氣泡，但旋即破裂。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去看，加快了腳步。
接下來的巡視，艾文更加警惕。他經過了幾個仍在低功率運行的車間，機器的轟鳴聲在紅光的包裹下顯得沉悶而遙遠。他沒有遇到任何穿藍色工服的人，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當時鐘指向淩晨317時，毫無預兆地，一陣尖銳、急促的下班鈴聲突然劃破了夜的寂靜！
叮鈴鈴鈴——！
鈴聲異常響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回蕩在整個廠區。艾文的身體瞬間僵住，一股想要立刻放下一切、逃離這裡的衝動油然而生。這鈴聲太真實了，仿佛在宣告一切異常結束，正常的白晝即將來臨。
但守則第四條在他腦中轟鳴：“淩晨317會響起下班鈴聲，這是錯誤信號，嚴禁離崗。此時需默念‘機器未停，值守未結束’三遍，待鈴聲消失後繼續工作。”
他緊緊閉上眼睛，無視那蠱惑人心的鈴聲，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機器未停，值守未結束。機器未停，值守未結束。機器未停，值守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