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紅星機械廠那仿佛能吞噬光線的巨大陰影，艾文直到坐上早班公交車，才感覺自己僵硬的四肢稍微恢複了些許暖意。車窗外的城市正在蘇醒，喧囂而充滿生機，與廠區內那種死寂中潛藏詭譎的氛圍判若兩個世界。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昨晚的一幕幕不受控製地在腦海中翻湧——暗紅色的光影，蠕動的鏽漬，錯誤的下班鈴，虛掩的廢棄車間門，還有那個無聲無息消失的……無麵人影。
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裡的工牌。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心頭一緊。拿出來仔細看，照片的模糊感並非錯覺。他那張入職時拍攝的、原本清晰的照片，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五官輪廓邊緣有些發虛，尤其是眼神，失去了之前的鮮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空洞感，仿佛靈魂被抽走了一部分。工牌本身的塑料材質似乎也變得更加冰冷。
“不要帶走廠區任何物品，包括自己的工牌。”守則第十條的最後一句在他腦中回響。他當時以為隻是防止財產流失，現在看來，含義遠非如此。這工牌，似乎成了某種……烙印，或者連接器？他將工牌塞回口袋深處，一種不安的預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
回到租住的簡陋公寓，艾文試圖用熱水澡和食物驅散疲憊與寒意，但收效甚微。身體可以休息，精神卻始終緊繃。他強迫自己不去回想夜班的細節，但那些畫麵和聲音如同跗骨之蛆。他尤其記得麵對無麵人影時，那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以及放下扳手後，對方無聲消散帶來的、混合著慶幸與更深層次戰栗的複雜感受。
下午，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卻噩夢連連。夢裡，暗紅色的燈光無邊無際，鏽色的水漬如同活物般追逐著他，四號車間那扇虛掩的門後，傳來持續不斷的、帶著哭腔的呼喚……
傍晚，他被鬨鐘驚醒，渾身冷汗。看著窗外逐漸暗淡的天色，一種強烈的抗拒感油然而生。還要再去那個地方嗎？還要再次麵對那些不可名狀之物？
但現實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優渥的薪水是他無法拒絕的誘惑，而且，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他心底滋生——他似乎已經被“標記”了，即便逃離，有些事情恐怕也無法擺脫。
晚上2230，艾文再次站在了紅星機械廠的大門前。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已被地平線吞噬，廠區輪廓在暮色中顯得愈發陰沉。老張依舊靠在門衛室旁抽煙，看到他，隻是微微頷首，什麼都沒說，但那眼神似乎比昨天更深邃了一些。
換上c23工服，將那份至關重要的守則再次揣好，檢查了工具箱確認那枚銀亮扳手安然無恙），艾文走進了中控室。
王明還是老樣子，如同紮根在控製台前的雕塑。看到艾文，他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來了。準備交接。”
時間再次指向2300。嗡鳴聲過後，熟悉的暗紅色如同潮水般淹沒了整個廠區。那股鐵鏽與機油混合的沉悶氣味，再次變得濃鬱起來。
“去吧。”王明的指令簡潔依舊。
艾文深吸一口氣，握緊手電和腰後的扳手，踏入了那片令人心悸的紅光之中。
有了前一晚的經驗，他稍微適應了這種氛圍，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他嚴格按照巡視路線前行，小心避開地麵偶爾出現的、緩慢蠕動的鏽色水漬。手電光柱如同利劍，刺破紅幕，為他開辟出一小片相對安全的視覺區域。
在經過二號車間與三號車間之間的一條狹窄維修通道時，他聽到了一陣極其細微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聲音。他立刻停下腳步，屏息凝神。聲音來自頭頂的管道網絡。
“……有人嗎……”
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聲音，順著冰冷的金屬管道傳了下來。音調扭曲，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不像是人類喉嚨能發出的聲音。
守則第八條！管道呼喊！
艾文心中一凜，迅速判斷聲音來源——頭頂管道！
“立即蹲下，直到呼喊聲消失。”守則內容清晰浮現。
他毫不猶豫，立刻屈身蹲下，後背緊貼著冰冷的牆壁，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手電光指向地麵，避免光線向上照射。
“……有人嗎……幫幫我……”
那呼喚聲還在持續，仿佛就在他頭頂正上方管道內徘徊，帶著一種空洞的執著。艾文甚至能感覺到輕微的震動通過牆壁傳來。他咬緊牙關，低著頭，心中默數著時間，祈禱這聲音儘快消失。
大約過了一分鐘，或許更久，那詭異的呼喊聲如同出現時一樣突兀，戛然而止。維修通道裡恢複了寂靜，隻有他自己壓抑的呼吸聲。
艾文又等了幾十秒，才緩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腿腳。冷汗再次浸濕了額發。他不敢耽擱，立刻離開了這條令人不安的通道。
接下來的巡視相對平穩，他成功繞開了幾處鏽漬，沒有遇到穿藍色工服的“同事”，也沒有再聽到管道呼喚。他經過了四號車間門口，這一次，那扇門緊緊關閉，上麵甚至可以看到模糊的焊接痕跡和一張嶄新的、顏色鮮紅的“禁止入內”標識。昨晚的虛掩和呼喚，仿佛隻是一場逼真的噩夢。但他知道，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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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鐘接近淩晨317時，艾文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停在一個相對開闊、靠近中控室的位置，深吸一口氣，等待著。
果然，當時針分針精準重合的刹那，那尖銳、急促的下班鈴聲再次毫無預兆地響徹廠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