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腦袋嗡然,隨後眼眶發熱,腿骨發軟,竟就這麼暈了過去。
再等睜眼的時候,林蓉置身於一間廢舊的屋子,房梁懸著蛛網,桌麵沾著灰塵,顯然是久不住人。
林蓉口塞布條,雙手後折,被一根粗糲的麻繩緊緊縛著。
她感受到衣襟微敞的冷意,不由發起哆嗦,一扭頭,又看到劉青山滿臉暈紅,踉踉蹌蹌地靠近。
林蓉唇色慘白,嚇得發抖。
“蓉、蓉兒,我也不想如此行事。可我爹說了,隻要咱倆好上,旁的事,他都能幫咱們擺平……無非是洞房花燭夜提前了些,你放心,我聘金照給,我會對你好的!”
劉青山酒氣熏天地靠近,他嘴上致歉,一雙眼睛卻亮的出奇,分明是蓄謀已久。
男人那隻粗糲手掌觸上林蓉的脖頸,在她的雪膚上放肆地遊走,幾乎要鑽進衣襟之中。
林蓉花容失色,亦恨得目眥欲裂。
這個蠢人!他有老子娘罩著,倘若出事,劉管事也會力保他。
哪裡像林蓉,孤苦伶仃,無人倚仗。一個穢亂後宅的罪名落下,她焉能有好?怕不是要被浸豬籠了!
林蓉心性灑脫,並非看重貞潔之人。此前委身裴瓚,也不過是不敢違抗主命,加之報恩還債,借此逃脫內宅。
可劉青山呢?!他是劉管事的兒子!
少時劉管事待人刻薄,嫌林蓉是個瘦弱的女孩,劉管事欺她笨口拙舌,常常以調教之名,棍棒相加。
林蓉渾身傷痕累累,恨劉家人入骨,又怎肯嫁進這樣的人家。
林蓉忍著那股催人作嘔的酒氣,她趁著劉青山想要低頭索吻的瞬息,猛地抬頭,拚死撞上男人的額角。
這一下痛擊,林蓉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思,不見血不休。
莫說劉青山被林蓉撞懵了,就連林蓉自個兒都磕壞了腦門,流了一臉的鮮血。
林蓉忍住疼痛,她趁著劉青山倒地叫喚的時候,一個鯉魚打挺蹦下了床。
林蓉雙手受縛,動作受阻,她隻能背過身,緩慢地抽開門閂。
劉青山捂頭暈了半天,很快反應過來,林蓉這是要跑!
他今晚成事也罷,若是沒成事,還讓林蓉在主子麵前告上一狀,後果不堪設想!
劉青山氣狠了,他忍著痛,臉上橫肉顫動,一雙眉眼愈發猙獰,作勢就要抓回林蓉。
林蓉心臟砰砰直跳,她不敢有半分遲疑,即便眼見劉青山拔腿靠近,她也強迫自己靜下心抽動門閂。
千鈞一發之際,林蓉猛地拔出那一根門閂,後撤一步。
劉青山伸出猿臂,企圖抓人,怎料他腳步不穩,竟跌進雪地裡。
柴門大敞,風雪兜頭卷入,吹得林蓉臉上淚痕生疼,烏發群魔亂舞。
林蓉渾身汗濕,她不敢逗留,急忙往屋外跑去。
劉青山從雪絮裡爬起身,他大驚失色,隻能在女子身後,窮追不舍。
這一刻,劉青山失了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他恨不得打斷林蓉雙腿,拔了她的舌頭,免得她還有牛勁兒,能這樣作妖,害他落得萬劫不複之地。
林蓉的雙手被麻繩綁得結實,口中又塞了布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她渾身的血液冷凝,止不住戰栗,她當真害怕再次落入劉青山的賊手。
她已然惹怒了劉青山,她知道自己一旦回到賊窩,不會有好果子吃。
劉青山又這般奸滑,竟將她藏到偏僻的寺廟寮房,此地距離主子們住的彆院,可有兩刻鐘的路途!
林蓉沒命地跑,她的雙腿凍得發木,口鼻被風雪堵塞,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想到今日發生的事,她的心底愈發委屈、憤恨,甚至想和劉青山同歸於儘。
不管是裴瓚還是劉青山,她一個都不想招惹!
她就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早點贖身離開裴家……憑什麼、憑什麼連這點願望都不能滿足她!
林蓉簡直氣得要吐血,她實在不懂,這輩子她究竟造了什麼孽!
夜深的時候,富貴出門放.尿。
也是晚上黃酒吃多了,他竟看到劉青山下了黑手,將五花大綁的蓉姐姐扛上了牛車!
富貴嚇得麵無血色,沒等他喊人,那輛牛車已然揚長而去。
富貴撲了個空,他觀望了一下牛車的方向,想起昨日劉青山和人吃酒,還說起附近有一座久不住人的荒廟,用來辦事兒正好。
富貴雖然年幼,但他混跡外院許久,當然聽得懂劉青山口中的葷話是什麼意思,眼見著林蓉被人擄走,他立馬反應過來,這廝是想玩陰的!他想霸王硬上弓,和林蓉生米煮成熟飯!
可劉青山是劉管事的獨子,誰敢蹚這一趟渾水救人?
能鎮得住劉管事的大拿,唯有府上的主子們,或是玉塵院的馮叔了。
思及至此,富貴立馬想到今晚在梅林賞雪的大少爺裴瓚……主子既然在梅林裡,那麼馮叔一定也在!
富貴一咬牙,捋起袖子,朝掌心呸了兩聲。
他搓了搓手,給自己打氣,隨後,少年人足下生風,一溜煙跑進了林中。
夜穹岑寂,皓月千裡。
裴瓚忽生雅意,要來林中賞梅。
謝家人知道了,自然是用各色煌煌花燈,將臘梅林子妝點一番,以此火樹星橋的盛景,殷勤討好這位權勢滔天的武勳都督。
裴瓚吃了一壺東州秋露白,倚著一棵花葉虯結的臘梅樹假寐。
許是當真有些困倦,他身上披的白狐黑氅卷落,玉簪微鬆,一頭如瀑青絲披散肩背。
男人長睫凝雪,一動不動,遠觀過去,竟少了幾分武將的凶悍暴烈,平添幾分文臣的竹骨鬆姿。
隻是,這等靜謐祥和的場景,終是被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驚擾。
良辰美景被人驚擾,裴瓚微掀薄薄眼皮,不悅地掃向遠處。
那名瘦骨嶙峋的小廝富貴,朝裴瓚的方向,馬不停蹄地跑來。
他一記滑鏟,跪至裴瓚麵前大力磕頭:“大、大少爺,求您開恩,救救我阿姐!我阿姐被劉青山擄去了!奴才怕阿姐出事,實在是沒法子才求到您的麵前!求您大發慈悲,搭把手,救救阿姐!”
富貴不敢招惹裴瓚,但他尋不到馮叔,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萬一他運道夠好,萬一他能求得裴瓚開恩。
但他顯然不了解,殺人如麻的裴大都督是何等狠戾心性,若非今夜心情不錯,他頭一個下手,便是擰斷富貴的頸子。
裴瓚今晚的好夢被人驚擾,本就心情浮躁,又聽他一個外院小奴也敢來叨擾主家,不由冷笑:“你膽子倒大,不過是家奴間的打鬨,也敢來驚動家中主子。”
富貴額頭都要磕腫了,他無計可施,既已求主,隻能繼續哀求:“奴才實在沒法子了,動手的是劉管事的兒子,沒人敢管這汙糟事。奴才實在尋不到人幫忙,隻能求爺來壓人!求您了!再耽擱一會兒,恐怕蓉姐姐要出事了!”
蓉姐姐。
裴瓚長指微頓,鳳目輕闔,“你方才說……你阿姐叫什麼?”
富貴雖不懂裴瓚為何這樣問話,但他捕捉到一線生機,忙高聲回話:“林蓉……阿姐名喚林蓉!是外院的掃灑丫鬟!”
哢嚓——
酒杯破裂。
玉盞如斯脆弱,竟碎於裴瓚的長指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