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珠比林蓉強勢,她笑著攔下沈佳,“對不住,沈小姐,大少爺有吩咐,不論誰來玉塵院都得出示名帖,不然不得入內。況且大少爺今早出門辦事去了,還未回府,您來也是白跑一趟。”
沈佳記得綠珠曾是姑姑跟前伺候的大丫鬟,如今被調到玉塵院來,想也知道,定是送給裴瓚收用的通房丫鬟。
想到這裡,沈佳心裡莫名泛起了一重酸酸澀澀之感。
原本她眼高於頂,不屑同這兩個丫鬟攀談,如今想到裴瓚可能與其他女子有肌膚之親,竟也忍不住垂眸,細細打量一番。
綠珠這丫頭,沈佳是熟悉的,她的性子潑辣,人也生得明豔,府上有不少小廝管事同她示好。
至於另外一位……沈佳認真看了林蓉一眼。
隻一眼,沈佳便愣在原地。
她常年敷粉,自然知道林蓉不施粉黛,頂的是一張清水臉子。
即便林蓉沒有描眉抹脂,竟也皮膚白皙如玉,唇紅如櫻,生得這般月貌花容,比之那些後宅閨秀,亦不輸多少。
沈佳輕咬了下唇,不知為何,胸口發悶。她知道今天闖不進玉塵院,隻能另辟蹊徑。
旋即沈佳把一封信交予林蓉,對她道:“既然大表哥不在,那我便不入內叨擾了。隻這封信,你幫我轉交給他,信紙上寫了一句詩,你念給他聽,他自然懂了。”
少時沈佳來裴府遊玩,也和裴致遠他們一起聽過裴瓚念書。
信上這首詩,便是裴瓚教給她的。
彼時的裴瓚著一襲青衫,端坐於棗木案前,他身影清臒,翩然出塵,連那些柔美絢爛的夏花都偏愛他,枝椏被日光招搖,稀疏流瀉一地花影,映在他素色衫袍,仿佛印下幾道雅致的暗花綢紋。
沈佳一直記得裴瓚風華絕代的儀容,她一直對這位表哥暗生情愫,即便嫁了人,心中依舊記掛,夜裡輾轉榻間,千百回夢到他。
沈佳隻盼裴瓚看到這首詩,能想起那些兒時過往。
沈佳殷切吩咐林蓉,但林蓉盯著那一個個簪花小楷,有些犯難:“沈小姐,不是奴婢不願幫忙傳話……而是、而是奴婢不大識字,恐怕幫不了這個忙。”
天爺,一行十個字,她十個都不認識。
但林蓉不想沈佳失望,給她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不過奴婢雖然不認字,但奴婢的記性很好,小姐教我一次,我背給大少爺聽!”
聞言,沈佳目露鄙夷:“你身為表哥的丫鬟,怎麼連字都不識?”
林蓉訕訕一笑:“我本來是外院的丫鬟,得大少爺抬舉,方能來內院做事。”
沈佳和隨行的丫鬟怎麼都沒想到,林蓉竟是從外院調進來的掃灑丫鬟,不由輕笑一聲。
林蓉擅忍,還是個唾麵自乾的好性子,聽到她們笑,也隻是跟著笑,畢竟開罪了府上賓客,受苦的都是奴才們。
可綠珠暴脾氣,她慣來在府上說一不二,一點都忍不了。
她一把奪過林蓉手裡的信箋,笑道:“這等差事交由我來辦便是。話說回來,咱們蓉兒雖然不識字,卻很得大少爺的信賴,平素內院伺候,布膳奉茶,都是蓉兒來做呢!就連寢房裡外,大少爺也隻讓蓉兒一個人收拾!連我都插不上手,可見大少爺對她的倚重。”
綠珠誇大其詞,就差說裴瓚對林蓉如何如何疼愛了。
此言一出,沈佳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就連林蓉也目瞪口呆。
林蓉訕笑,嚇得後脊冒汗。她小心翼翼拉了一下綠珠的衣裳,眼神示意綠珠:彆把她說得好似大少爺房裡人一樣,這多惹人誤會啊!
但綠珠視而不見,一把握住林蓉的手,又對沈佳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請回吧,沈小姐。你放心,這封信……蓉兒定會好生送給大少爺翻閱的。”
言畢,沈佳冷著臉,狠狠白了林蓉一眼,甩帕子離去。
沈佳算是明白了……那個叫蓉兒的丫鬟定是被裴瓚收用了!方才林蓉裝傻充愣,指不定是扮豬吃老虎,故意看她笑話呢!
好一個賤婢、浪蹄子、刁奴!
沈佳眼眶發紅,心裡委屈。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存著“破鏡重圓”的心思,就連幾個低賤的下人也敢給她臉色瞧,當真是可恨。
林蓉看著沈佳生氣離開,連腳步都踏得咚咚響,不免心裡忐忑不安。
好歹是大少爺的表妹,她們惹到了府上賓客,也不知會不會挨罰。
等沈佳走遠,綠珠總算想起送信的事兒了。
她剛才幫林蓉出氣,才敢和打秋風的表小姐對上,如今一想到還要給心狠手辣的裴大少爺送信,頓時腿腳發軟。
綠珠討好地笑:“蓉兒,我教你這首詩怎麼念,你去給大少爺送信好不好?”
林蓉看她一眼,無奈地點點頭。
林蓉知道綠珠是想護著自己,才會開罪沈佳。她承綠珠的情,自然也願意幫綠珠領罰。
畢竟裴瓚的責罵、懲戒,對林蓉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小事。能討裴瓚的嫌,反倒是林蓉求之不得的事。
夜裡,林蓉照常上花廳,殷勤侍奉裴瓚用膳。
她懷揣那一紙信箋,如捧燙手山芋。眼風頻頻掃向裴瓚,欲言又止。
裴瓚目力敏銳,自是覺察旁人的古怪。
他冷聲問:“何事?”
林蓉老實跪地請罪:“今兒沈佳小姐前來玉塵院送信,奴婢口舌笨拙,好似將沈佳小姐氣哭了……還請大少爺責罰。”
林蓉本以為裴瓚會趁機興師問罪,哪知他聽完前因後果,隻蹙眉問了句:“她來作甚?”
林蓉奉上懷裡的信箋,交到裴瓚桌前,“來給大少爺送信的。”
裴瓚淡掃一眼信紙,看到那句詩詞,心中了然。
這是來“敘舊”的。
隻可惜,裴瓚當年待沈家人親和,無非是自己羽翼未豐,在人前虛與委蛇罷了。
談何舊情頗深。
裴瓚無意應付這些細枝末節的瑣事,他撚過那封信箋,隻看了眼信殼上的詩,連蜂蠟都不曾開啟,便丟到炭盆裡燃儘了。
林蓉見狀,兩眼發直,目瞪口呆。
裴瓚靜靜旁觀那一紙“情意”化為焦黑塵燼,“日後沒我吩咐,不必將旁人放入玉塵院。”
林蓉親眼目睹自家主子的薄情寡義,她張了張嘴,小聲應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