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母神雖已在“冰墓”中化作永恒的熵之墓碑,但其遺落的光影與瘟疫的餘燼,卻並未隨之消散。
這,是人類在勝利喘息之後,必須繼續直麵的冰冷現實。
病毒學家對致幻孢子的深入研究,揭示了其在母神意誌消亡後的衰變軌跡。
短期母神沉寂初期):已脫離母體的孢子活性依舊,空氣中飄散的“翠金”威脅等級極高。所有防護程序負能量場、過濾係統、隔離措施)必須嚴格執行,感染風險如影隨形。
中期法則失控期):失去母神統一意誌的引導,感染後的木化進程陷入紊亂。可能停滯不前,也可能產生不可預測的畸變。新的孢子停止產生,環境中孢子數量開始遞減,但感染症狀詭異多變,威脅猶存。
長期法則碎片消散期):無主的母神法則碎片被自然規則逐步同化或湮滅。孢子活性永久喪失,最終退化為無害的普通有機粉塵。
現實是殘酷的:在相當長的時期內,這些孢子無法被瞬間抹除。它們雖然失去了法則加持,退化為“普通生物武器”,卻仍是需要徹底清掃的致命塵埃。
好消息是,功能退化的孢子終於能用“傳統”方式對抗:
廣譜抗真菌劑飽和噴灑:用化學藥物精準分解地表、水體、建築表麵孢子的生物結構。
紫外線輻射陣列:在城市與汙染區上空編織無形的光之巨網,大規模滅活懸浮於大氣中的孢子。
基因編輯微生物“清道夫”:釋放定製的微觀戰士,分泌特定酶,定向分解孢子外殼,高效環保地清除殘骸。
病毒學家基於嚴謹的模型宣布:母神沉寂後第180天,孢子活性將降至安全閾值。一場代號“除塵行動”的全球戰役旋即打響。預計三年後,當最後一縷“翠金”光譜從監測網中消失,世界將再次呼吸到純淨、無汙染的空氣——這是洗儘鉛華後,生命重獲的珍貴禮物。
母神的沉寂,並非意味著其播撒的“種子”儘數消亡。相反,在南美洲這片飽受蹂躪、又浸透翡翠巨樹殘留能量的焦土上,一場靜默的生命嬗變悄然發生。
那些曾被人類“意識病毒”意外喚醒“人性種子”的異化植物,大部分幸存下來,並在對抗母神的最終戰役中發揮了關鍵作用。如今,它們褪去了戰爭的痕跡,成為地球上新生的智慧種族。
人們為它們取了一個美麗的名字——森之靈。
最令人心碎的存在,是最初被光合瘟疫感染、身體已不可逆轉植物化的人類同胞。在母神意誌消亡後的漫長掙紮中,其中一部分個體在植物軀殼裡重新覺醒了人類的意識與記憶。
他們擁有完整的人類情感、思維與回憶,卻困於無法言語、移動受限或極其緩慢)的植物形態。感知世界依賴根係傳感、光敏、化學信息,與過往截然不同。
其深陷“非人”的絕望與“為人”的羈絆中。對舊日人類社會,交織著眷戀、怨恨與深刻的疏離。
他們植物化的軀體與“森之靈”有著特殊的能量或信息連接,成為溝通植物智慧網絡與人類世界的無聲卻飽含痛苦的橋梁。
如何對待這些誕生於災難灰燼、挑戰人類認知的新生命?聯合國大會爆發了空前激烈的立場碰撞。
清除派:視其為母神遺毒,潛在威脅,主張徹底淨化南美,根除一切隱患。
隔離研究派:主張築起高牆,將南美設為絕對禁區,僅限嚴密監控下的科研觀察,保留武力清除選項。
共生探索派:視其為生命演化的奇跡,是人類反思自身、學習與非人智慧共存的絕佳契機,主張給予空間、尊重與探索共生的可能。
經過艱難的利益博弈與理念妥協,《南美洲智慧生態共生保護區法案》最終艱難誕生。
核心條款:正式將亞馬遜雨林核心區及毗鄰生態恢複帶,劃定為“南美洲新智慧生物森之靈與根憶者)唯一法定棲居地”,賦予其高度生態自治權。嚴格禁止任何形式的工業開發、資源開采及大規模人類移民定居。
法案生效前夜,一個未被寫入條文、卻注定銘刻於人類集體記憶的儀式,在即將成為絕對保護區的邊界線上悄然發生。
獲特批的、數量嚴格受限的“根憶者”親屬,身著最高級彆的防護服儘管孢子威脅已大減,但謹慎仍是鐵律),在荷槍實彈卻神情肅穆的軍人引導下,穿越最後一道臨時隔離門,踏入了緩衝帶內側的邊緣林地。
這裡,是法案劃定的嚴格界限。往前一步,即是“森之靈”與“根憶者”的永久家園,亦是人類活動止步之處。
他們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有的“根憶者”已完全化為虯結的古樹形態,隻有木質紋理間隱約殘留的麵部輪廓,訴說著過往;有的還保留著部分人類軀乾,手臂卻化作纏繞的藤蔓,紮根於泥土;有的是一叢巨大的、脈動著微光的蕨類,葉片在親人靠近時無風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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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言語。防護麵罩隔絕了聲音,植物化的聲帶也已沉默。隻有眼神,那在木質化眼眶或葉脈間閃爍的、屬於“人”的眼神,傳遞著千言萬語——眷戀、哀傷、釋然,還有一絲對新生的茫然。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父親,顫抖著伸出戴著厚手套的手,輕輕撫摸著兒子已完全木質化、冰冷粗糙的“臉龐”。他的兒子,曾是一名消防員,如今是一株沉默的、樹皮上帶著火焰灼痕般紋路的巨木。老人額頭抵在樹乾上,肩膀無聲地聳動。
一位年輕的女子,跪在一叢巨大的、中心隱約可見半張女性麵孔的發光蕨類前。那是她的母親。她小心翼翼地將臉貼在一片溫潤的蕨葉上,防護麵罩的冰冷與葉片的微溫形成刺痛的反差。她低低地哼起一首母親曾為她唱的搖籃曲,聲音在麵罩裡哽咽。
一位父親抱著年幼的孩子,指著一株形態奇特的守護荊棘,荊棘粗壯的基部,木質紋理扭曲成一個清晰的、屬於小男孩的頑皮笑臉。“看,那是哥哥……他在新家,保護著森林呢。”孩子懵懂地伸出手指,隔著麵罩觸碰那荊棘上柔軟的、無害的新生嫩刺。
沒有嚎啕,隻有壓抑的啜泣在防護服內回蕩,與和風吹過新葉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這是遲來的告彆,是與血肉之軀的永訣,也是對一個雖痛苦卻必須接受的嶄新身份的承認。一個個擁抱,笨拙地隔著防護服與木質化的軀體或柔軟的葉片,卻沉重如山,飽含著無法言說的愛與痛……
微風拂過,一種跨越生命形態的、深沉的哀傷與和解的寧靜,彌漫在清冷的空氣中。
這一刻,標誌著“南美洲新綠洲”,這個屬於森之靈與根憶者的國度正式誕生。它不僅由法案確立,更由這浸透淚水的擁抱,在人類文明的集體心靈中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在保護區外圍的關鍵生態節點,數座“人類生態觀察站”拔地而起。它們並非單純冰冷的軍事堡壘,而是集防禦、科研與傾聽於一體的謙卑前哨,是望向新智慧世界的窗口。
生態母神的陰影已然消散,其扭曲的榮光歸於永恒的冰寂。人類用“冰墓”封印了源頭,用“除塵”洗刷了天空。然而,真正的考驗,始於此刻。
南美洲那片被保護起來的土地,既是森之靈懵懂探索的家園,是根憶者承載著人類記憶與植物軀殼的沉默牢籠與橋梁,也是懸掛在全人類麵前的一麵巨大明鏡與一個深邃問號。
觀察站的燈光在保護區邊緣亮起,如同文明在未知深淵邊緣點燃的微小篝火。
人類贏得了生存,代價是滿目瘡痍的世界與對自身定位的深刻懷疑。能否在埋葬著“蒼天”記憶的墓地上,共同培育出屬於地球所有智慧生命的新芽?
答案,不在宏大的宣言,而在每一次克製的觀察,每一次對“根憶者”那無言痛苦的深深共情,以及人類文明在自我反思中邁出的每一步裡。
灰燼猶溫,新芽已萌。守望,才剛剛開始。
而在博物館裡,渾天儀的齒輪,依然在轉動……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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