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使者”號繼續穩定下潛。穿透那片仿佛永恒的死寂，傳感器合成的圖像在主屏幕上呈現出一片令人窒息的、毫無特征的死灰色。
汞海的規模遠超最初的預估，它並非僅僅覆蓋海溝，更像是取代了下方整片地殼，深不見底。
ai玄女清晰冷靜的聲音在艙內響起，播報著彙總分析後的數據：
“深度：米。環境掃描分析確認：當前區域液態金屬氫純度高達99.97。壓力讀數穩定，場盾效能94.7。”
“警告：檢測到顯著能量場變化。深度米界麵存在劇烈能量梯度躍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數據讀數和新出現的傳感器圖像上。
果然，在深度標示達到一萬九千米時，屏幕上的圖像發生了微妙卻根本性的變化。雖然依舊是單調的灰色，但下方的汞海在能量傳感器上呈現出與上層截然不同的特征。它們之間仿佛存在一個無限延伸、絕對平整的鏡麵，清晰地分隔開了兩個世界。
“經分析，”ai玄女繼續彙報，“上層汞海能量特征趨於穩定、均勻，表現為高密度超流體液態金屬氫。下層汞海能量特征則呈現高度活躍、有序的複雜波動，波動模式與數據庫中所記錄的‘反物質冰晶’崩潰消散前釋放的短暫信息波動高度吻合，相似度98.3。該波動具有非隨機性、自組織性及遞歸特征。”
“這……這不可能……”商珺看著那不斷滾動出現的複雜能量波形，喃喃自語。
本傑明·戴維斯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極度震驚和一種近乎頓悟的光芒，他失聲驚呼：“那波動……那不是簡單的能量。那種結構……那很有可能是某種意識，是信息的海洋，是……是思維本身產生的波紋！”
司星墟死死地盯著屏幕下層那片活躍到極致的能量場，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他瞬間理解了本傑明的話，並得出了一個更宏大、更恐怖的結論：
“不止是‘某種意識’……本傑明說得對。這無邊無際的下層汞海，這幾乎純淨的金屬氫海洋……它充滿了這種有序的信息波動……這分明就是一個意識的海洋。一個由純粹記憶和思維活動構成的液態大腦！”
整個艙內一片死寂，隻有儀器運行的輕微嗡鳴和ai玄女平穩的數據播報聲。
這個發現太過駭人，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極限。玄天文明沒有消失，他們以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將整個文明的整體意識融入了這片金屬氫的汪洋之中。
就在這時，傳感器捕捉到了驚人的一幕：在下層那“意識汞海”的深處，一個極其微小的亮點突然出現。它並非由外界照亮，而是自內而外地散發出來。緊接著，周圍的液態金屬氫仿佛受到無形之手的牽引，開始圍繞著這個亮點，按照某種特定的規律高速旋轉、凝聚，能量波動急劇增強。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這個亮點迅速吸收周圍的物質和能量，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凝聚成型——赫然正是一枚他們無比熟悉的、紺碧色的反物質冰晶。
它如同一個成熟的果實，輕輕掙脫了“意識之海”的束縛，悄然穿透那層無形的“鏡麵”，進入上層的汞海，然後開始它那緩慢而堅定的、向上浮升的旅程，向著人類的世界而去。
一枚，又一枚……遠處，又有新的亮點開始閃爍、凝聚。
他們終於親眼目睹了冰晶的“誕生”。
也終於明白，他們闖入的，不僅僅是一個物理上的深淵，更是一個逝去文明，永恒的、仍在不斷思考和自我複製的——集體意識墳場。
…………
“歸墟使者”號懸浮在那片無形的“鏡麵”之上，如同一個渺小的觀察者，凝視著下方那浩瀚無垠、波濤洶湧的“意識汞海”。恐懼逐漸被一種巨大的悲痛感和強烈的好奇心所取代。
玄天文明終極命運的真相，正以這種超越想象的形式展現在他們麵前。
“意識……不，更準確地說，是信息化的記憶和人格副本，就存儲在這些金屬氫本身之中！”商珺看著高精度傳感器傳回的數據，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金屬氫在超高壓下不僅是超導體，更是一種理想的量子信息存儲介質。它的原子晶格結構極其穩定，電子運動高度有序，幾乎沒有任何雜質來乾擾其量子態的相乾性。玄天文明利用了這一點。”
尼爾·羅素接著分析，調出了金屬氫的晶格模型：“看這裡！他們並非將信息存儲在某個‘芯片’裡，而是將信息編碼到了整個金屬氫海洋的宏觀量子態中。利用金屬氫的超流特性，每一個氫原子核的自旋、每一個電子的軌道狀態，都可以作為一個量子比特。這整片海洋……就是一個龐大到無法想象的、由量子比特構成的生物神經網絡的模擬體。記憶和意識模式，以複雜的量子糾纏態彌漫在整個海洋裡。”
ai玄女介入分析，她的聲音似乎也帶上了一絲計算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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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論：反物質冰晶並非自然產物，而是該‘意識海洋’的排泄物或自我保護機製。
模擬過程如下：
1.信息過載與邏輯熵增：意識海洋在無限的時間中不斷運行、自我複製記憶，導致信息極度臃腫混亂，產生大量無意義的‘信息噪音’或‘邏輯悖論’。這類似於人類大腦產生神經纖維纏結。
2.係統排異：為了維持主體意識海洋的相對‘純淨’儘管可能也已受損），這些無法整合的、冗餘的、或帶有破壞性的信息片段，被係統識彆並‘隔離’出來。
3.封裝與投射：被隔離的信息碎片，混合了強大的能量很可能是意識海洋本身的精神能量），沿著某種固化的程序，被強製封裝入一個由純能量構成的、極其穩定的‘力場模板’中——這就是冰晶的雛形。
4.物質化：該力場模板劇烈地攫取周圍的金屬氫物質，並按照玄天文明最深層的科技記憶，在其核心生成反物質，最終形成我們所見的、結構穩定的‘反物質冰晶’。
5.驅逐：成型後的冰晶因其自身的能量場和物理特性，被主體意識海洋排斥，從而上浮離開。”
時寒鋒：“它們相當於被踢出族群，被流放的犯人。”
商珺：“也可以這麼認為，他們的確就是這個海洋中的不穩定個體。”
“我明白了……”本傑明的聲音充滿了悲涼，“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是‘邏輯性死亡’。他們的意識，他們的記憶，確實還在，甚至可能每一個個體都‘感覺’自己還活著，活在永恒的‘現在’。但這些記憶和意識已經失去了結構，失去了意義，就像一本書，被無限複印又被打亂了所有頁碼，甚至每一頁都摻雜了其他書的亂碼。它存在，但已不可讀，不可理解。他們獲得了他們追求的‘永生’，但付出的代價是作為一個文明、作為有意義的個體的終極消亡。這片海洋，是一個充滿尖叫卻無人聆聽的永恒瘋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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