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家破人亡
第二章密道焚香
青磚甬道裡漂浮著腐木與桐油混合的腥氣。
林弈辰的指尖摳進磚縫,指節抵著濕滑的苔蘚往前爬行。身後婉兒斷續的抽泣像把生鏽的剪刀,將濃稠的黑暗剪開又縫合。密道原是崇禎年間林家先祖為避流寇所建,磚縫間還嵌著半截風化的箭鏃,此刻正抵著他膝頭滲血的傷口。
閉眼!母親第五次嗬斥時,聲線已顫如風中蛛絲。林弈辰卻固執地睜著眼,桐油燈芯爆開的火星落在視網膜上,燙出個模糊的字紋——三日前浴佛節,父親帶他們去金山寺進香,老住持在婉兒眉心點的就是這個朱砂印。
突然有黏膩的液體滴在脖頸。他摸到婉兒嘴角溢出的血沫,十二歲女童的喘息帶著詭異的哨音:哥...葉子上有眼睛...林弈辰猛地想起逃進密道時,山口信介鑲金牙的冷笑穿透磚牆:林少爺,帝國在長江布了三萬隻眼睛。
母親突然停步。暗河支流在左前方幽然作響,水聲裡混著利器刮擦青磚的銳響。王氏解下杏色外衫裹住兩個孩童,金線繡的蓮花紋在微光裡泛起磷火般的冷藍。林弈辰嗅到母親懷中沉香珠串的馥鬱,這味道總讓他想起父親在祠堂焚香告祖的清晨。
跪下。王氏的金簪抵住長子喉結,簪頭鑲嵌的東珠在暗處熒熒發亮。八年前黃河決堤,林家開倉放糧那夜,母親也用這柄金簪抵著貪吏的喉嚨:林家的米,一粒都不許沾人血!
青磚牆上的劃痕突然變得清晰。林弈辰看見母親用簪尖劃破食指,鮮血順著莫信白蓮四個字蜿蜒成符。當第七滴血墜地時,密道深處突然傳來老管家的嘶吼:夫人快走!——那是林弈辰第一次聽見老陳發出如此非人的聲音,像是有人將生鏽的鐵釘一寸寸釘進喉骨。
火光如毒蛇竄入甬道。王氏將泣不成聲的婉兒推給長子,轉身時腰間的翡翠禁步撞在磚牆上,十二枚玉環碎了三對。林弈辰瞥見母親襦裙下的猩紅緞麵鞋——昨日她親手將驅邪的雄黃粉縫進鞋尖,說等重陽節要帶兄妹登高祭祖。
記住,趙三爺左手缺三指,右耳後有青龍刺青!王氏最後的叮囑混著金屬撕裂血肉的悶響。追兵的刺刀穿透她右肩時,禁步碎玉與東洋人的懷表鏈子絞成一團,鍍金的表盤映出林弈辰煞白的臉,秒針卡在四時三刻的羅馬數字上。
婉兒忽然發出夜梟般的尖笑。女童脖頸上的銀鎖片叮當作響,瞳仁竟縮成兩道豎線:白蓮渡厄,三陽開泰...林弈辰死死捂住妹妹的嘴,掌心觸到冰涼的尖牙。當第二把刺刀紮進母親腰腹時,王氏竟用最後的力氣拽下追兵的銅紐扣——青天白日徽章背麵,三井商會的櫻花暗紋浸在血泊裡。
暗河湍流裹著他們衝向下遊。林弈辰的左耳緊貼妹妹胸口,本該是心跳的位置卻傳來齒輪轉動的哢嗒聲。婉兒齒間湧出黑色黏液,在他手背上蝕出梅花狀焦痕:...他們在醃魚甕裡等我們...十二歲女童突然力大無窮,尖指甲摳進兄長鎖骨,生生撕下一片皮肉。
醒醒!林弈辰抓起水中浮木塞進妹妹齒間。腐木的裂紋裡遊出半截赤鏈蛇,信子掃過婉兒眉心朱砂的刹那,女童突然恢複清明:哥...有東西在我腦子裡爬...她顫抖的手指按著太陽穴,皮下隱約有蚯蚓狀的凸起在蠕動。
前方豁然洞開的天光裡傳來汽笛聲。林弈辰認出這是運河與黃浦江交彙處的魚骨渡,岸邊歪斜的木樁上掛滿曬乾的河豚皮。三個月前他隨父親來此查鹽,漕幫的獨眼張還在船頭請他喝過荷葉酒。此刻渡口卻飄著膏藥旗,兩個戴白手套的東洋浪人正在給難民分發窩頭。
小公子好麵相,這是往十六鋪的船票?老漁翁的蓑衣下露出半截青龍紋身。林弈辰攥緊半塊龍紋佩,忽然想起趙三爺的耳後刺青。老人掰開餿硬的窩頭塞給他們,發黴的玉米麵裡赫然裹著帶血的紙團——漕幫暗樁的警告:張世昌的騎兵已封鎖所有渡口。
渡船離岸時,婉兒突然劇烈抽搐。林弈辰用窩頭蘸水給她擦拭額頭,卻見紙團血跡裡滲出藍光,竟是老陳的筆跡:「賬簿在灶王像左眼,白蓮教聖女現居霞飛路23號」。未及細想,船底傳來鑿擊聲,水麵浮起大團油花——東洋人竟在船底綁了炸藥!
帶她走!老漁翁將婉兒拋向岸邊的浮木,轉身抽出魚叉衝向東洋人。林弈辰看見老人後頸皮肉翻卷,那是月前父親杖責私販火鹽的漕丁時留下的傷。魚叉刺穿浪人喉嚨的瞬間,爆炸的氣浪掀翻渡船,滿天飛灑的玉米麵裡混著血肉碎末。
林弈辰在漩渦中抓到片殘破的膏藥旗。旗麵裹住婉兒口鼻時,女童忽然睜眼微笑,嘴裡淌出的黑血染紅白布:...哥哥要活著吃我的喜酒...說罷竟如遊魚般掙開懷抱,徑自沉入渾濁的江底。林弈辰發瘋般下潛,卻在汙泥裡摸到刻著櫻花紋的鐵匣——正是三日前山口信介拜訪林家時提的藥箱。
當貨輪長興號的水手鉤住他衣領時,林弈辰的牙齒正死死咬住鐵匣鎖扣。黃浦江的落日將龍紋佩染成血色,遠去的渡口殘骸間,隱約浮起半片繡著金線蓮花的杏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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