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血霧暗湧
林風在碼頭爆炸的火光中攥緊染血的發簪——那是晴雪留下的最後痕跡。
通過截獲的電報,他確認戀人已被日軍特高課抓捕。
江湖大佬七爺的情報網指出:今晚虹口道場將有囚犯轉移。
林風帶人奇襲,卻撲了個空,隻發現晴雪刻在牆角的梅花暗記。
一輛神秘醫療車從後巷悄然駛離,刺鼻氣味穿透硝煙。
林風瞳孔驟縮:那不是普通的轉移。
沉重的暮色在黃浦江上漫流,壓得人喘不過氣,像一張浸透了水的氈子裹住整個上海。外灘碼頭的輪廓在殘餘的硝煙裡扭曲浮動,白日裡那場猝然的爆炸掀起的塵土仍未完全落定,空氣裡漂浮著刺鼻的硫磺和木頭燒焦的糊味,嗆得人喉嚨發緊。江水無聲地拍打著岸邊搖晃的木樁碎片,黑黢黢的一片狼藉。血的腥氣,若有若無,頑強地混雜在焦糊味裡鑽入鼻腔,提醒著剛才發生的噩夢。
林風一動不動地立在江邊,如同一尊冰冷鐵鑄的雕像。晚風卷起他染了煙灰和血漬的破舊青布短褂衣角,獵獵作響。他攤開的左手掌心,靜靜躺著那枚小巧的梅花銀簪。簪頭精雕的梅花被濃稠、近乎乾涸的暗紅液體糊住大半,花瓣的線條在凝固的血痂下模糊扭曲,僅剩下一點寒星般的銀光倔強地閃爍。
這是晴雪最後留下的東西。簪子的冰涼觸感透過皮膚,直刺骨髓深處最隱秘的神經,卻又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蜷縮。每一個細微的紋路都在他腦海裡清晰無比,帶著她發梢熟悉的淡香,可如今,這香氣被濃烈的死亡氣息徹底覆蓋、吞噬。
“風哥……”身後傳來沙啞低沉的聲音。
林風沒有回頭,指尖卻猛地收緊,將那枚染血的銀簪死死攥入掌心,堅硬的棱角深深陷入皮肉,帶來一陣銳痛,似乎唯有這樣才能遏製住胸腔裡那頭咆哮欲出的野獸。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幾個夥伴粗重的呼吸,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無法宣泄的憤怒。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身影幾乎是撞開擋在前麵的同伴,踉蹌著衝到林風身邊。是阿四,臉頰被熏得黢黑,嘴角帶著凝固的血跡,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被炸崩了角的笨重木匣——“雷公”電台。
“風哥!快!響…響了!剛收到的!”阿四聲音嘶啞急促,帶著破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受傷的肋部,痛得他麵孔扭曲。他手忙腳亂地掀開匣蓋,裡麵那台傷痕累累的機器發出嗡嗡的雜音,一卷纖細的黃色紙條正從打印口緩慢地吐出來。
林風陡然轉身,動作快得像繃緊的弓弦突然鬆開。他一把扯過那截還在吐出的紙條,冰冷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鋒,穿透周遭彌漫的煙塵和眾人焦慮的目光。紙條上,一組組摩爾斯電碼被清晰地打印出來。
寂靜。隻有江風的嗚咽和電台殘存的蜂鳴。
“……確認……虹口特高課……目標‘雪’已收押……”林風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他自己的心臟,然後引發更猛烈的、幾乎要撕裂靈魂的劇痛。他捏著紙條的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新的血痕順著紙條邊緣緩緩洇開,將那冰冷的印刷字跡染得模糊、猙獰。
“不可能!晴雪姐那麼機靈……”旁邊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失聲叫出來,臉上全是難以置信的驚惶,但話沒說完就被旁邊年長些的鐵柱猛地拽住了胳膊,後麵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林風抬起眼,目光掃過一張張或悲憤、或絕望、或因恐懼而慘白的臉。那目光裡沒有淚,隻有一片沉凝到極致的冰海,冰海深處,是燃燒的熔岩。
“閉嘴。”他的聲音低沉平靜,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膽俱寒的穿透力,瞬間將所有雜音都壓了下去。“找地方,修好它。”
他命令的對象是阿四。阿四怔了一下,旋即用力點頭,抱著電台匣子的手臂收得更緊,像是在擁抱最後的希望。林風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張小小的紙條上,“雪”字被他的血染得一片刺目猩紅。他慢慢地將紙條揉成一團,塞進貼身的衣袋裡,緊挨著那枚冰冷的銀簪。
“風哥,”一個瘦高個漢子湊近一步,壓低聲音,“碼頭上動靜太大,鬼子兵已經在往這邊搜了……得挪地方。”
林風深吸一口氣,碼頭上那種特有的混合著魚腥、鐵鏽和機油的味道,此刻又摻雜了新鮮的血與火的氣息,加倍地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最後看了一眼晴雪消失的方向,那片渾濁的江水。“走!”
夜色如同一口巨大的墨池,將整個上海緩緩傾倒進去。林風一行像幾道融入黑暗的影子,貼著殘破倉庫冰冷的牆壁,在迷宮般的窄巷裡急速穿行。腳下是濕滑的苔蘚和不知名的汙穢,冰冷黏膩。偶爾有淒厲的警笛聲和軍用卡車粗暴的引擎聲,從遙遠的、燈火管製下顯得格外昏暗的大馬路上傳來,撕破沉寂,帶來陣陣無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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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終在一處被廢棄的醬園後院停下。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黴豆子發酵的氣味,嗆得人幾乎無法呼吸。斷牆殘垣勉強構成一個遮蔽的角落。
阿四的額頭在昏暗的光線下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跪在地上,手指靈巧得近乎痙攣,小心地拆開“雷公”的外殼,露出裡麵燒黑的線路和斷裂的焊點。他用牙咬掉一小段絕緣膠皮,露出銅芯,又從一個貼身的小油布包裡掏出備用的零件和一小截焊錫,指尖因專注和緊張微微顫抖。
林風背靠著冰冷的、布滿黴斑的磚牆,閉著眼。掌心裡,梅花簪冰冷的觸感和紙條粗糙的質感交織在一起。每一次細微的摩擦,都像是一把生鏽的銼刀在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尖上來回刮擦,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鈍痛。晴雪明媚的笑靨,狡黠的眼神,低聲哼唱蘇州評彈時柔軟的嗓音……這些碎片在眼前瘋狂閃回,最終卻都被那凝固的暗紅和冰冷的“收押”二字擊得粉碎。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黴味和無邊的焦灼中緩慢爬行。
“成了!”阿四猛地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他顫抖著手,將最後一塊燒蝕的元件替換掉,小心地合上電台略顯歪斜的木殼。
幾乎就在那沉重的木殼合攏的瞬間,電台內部沉寂已久的蜂鳴器突然重新發出尖銳、短促而規則的滴滴聲!這聲音在一片死寂中顯得尤為刺耳詭異。
所有人的神經驟然繃緊!
阿四臉色一變,迅疾無比地撲過去,幾乎是用整個身體壓住了電台,試圖阻擋那要命的聲音外泄,同時手忙腳亂地去擰音量旋鈕。林風和其他幾人則閃電般散開,脊背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牆壁,屏住呼吸,手已本能地按在了腰間暗藏的武器上。後院腐朽的木門外,隻有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模糊的狗吠。
“是……是七爺那邊的信號!”阿四的聲音因為極度緊張而走了調,帶著明顯的顫音。
林風一步跨到電台旁,目光如炬:“念!”
阿四的手指在接收打印紙條的滾軸上顫抖著移動,借助同伴打亮又迅速掩住的微弱手電光,費力地辨認著墨點構成的符號:“……蛇未歸巢……鷹羽落於……虹口‘道場’……子夜……移籠……”
“虹口道場!子夜移籠!”林風眼中驟然爆出駭人的精光。七爺的情報網終於有了回音!這“籠”字所指,除了剛剛被捕的晴雪,還能有誰?一股滾燙的、混合著希望與毀滅的氣息瞬間衝上頭頂,讓他幾乎眩暈。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那顆瘋狂搏動的心臟。
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忽略的腳步聲,從醬園前門的破院牆外傳來!極其輕微,像是野貓掠過瓦片,但在高度緊繃的神經下,這聲音被無限放大。
“撤!”林風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命令,短促如刀鋒出鞘。
不需任何言語,幾條人影如同受驚的狸貓,借著醬缸和斷牆的陰影,瞬間向後院深處更為黑暗的窄巷遁去,快得隻留下幾道模糊的殘影。電台早已被阿四飛快地塞進一個散發著濃烈鹹魚臭味的破麻袋背在身後。幾秒之後,一束手電筒的強光柱帶著令人心悸的節奏,刷地掃過他們剛剛停留的角落,光柱裡隻有幾隻受驚逃竄的老鼠。
藏身之地位於公共租界邊緣一片迷宮般的滾地龍棚戶區深處。低矮歪斜的棚屋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單薄的木板牆擋不住任何聲響,空氣中永遠彌漫著劣質煤煙、尿臊和廉價脂粉混合的惡臭。一盞昏黃如豆的路燈,隔著汙濁的油紙窗,在窗紙上投下幾個模糊晃動的身影。
林風除去血跡斑斑的外褂,隻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粗布汗衫。他坐在一張吱呀作響的破竹椅上,用一塊浸透涼水的粗布用力擦拭著手中的駁殼槍。冰冷的鋼鐵觸感讓他沸騰的血液稍稍沉靜。槍身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澤,每一道細微的劃痕他都無比熟悉。
“七爺的消息不會有錯。”坐在他對麵的漢子,臉上斜貫一道刀疤,聲音粗糲,“‘道場’就是虹口那鬼子練武的地方,離特高課的巢穴不遠。子夜移籠……時間地點都準了。”他是七爺派來的聯絡人,江湖人稱“刀疤劉”,是青幫裡敢打敢殺的悍將。
“籠子裡是誰?”林風頭也沒抬,擦拭槍管的動作穩定而有力,布條摩擦著冰冷的金屬,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不知道。”刀疤劉很乾脆,眼神坦蕩,“七爺隻撈到這個信兒。關進去的是鷹是雀,沒提。但這時候轉移,又是在那鬼地方……風哥,”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神在林風臉上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和憂慮,“十有八九,是你要找的那位。”
林風手中的布條停住了。他抬起眼,目光如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七爺說,有幾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