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二十三章孤兒院暗影
冰冷的水泥地上,一隻沾滿汙泥的童鞋孤零零地躺著,鞋跟磨損嚴重,正是林默在蘇州河畔泥濘地上發現的那隻鞋印的放大版。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陳舊布料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悶氣味。林默指間的煙燃儘大半,煙灰無聲斷裂,落在鞋尖前,像一小撮突兀的灰燼。他沉默地站在聖心孤兒院側門前一條冰冷狹窄的巷子裡,目光穿透鐵柵欄縫隙,死死盯著院落深處那棟哥特尖頂在鉛灰色天幕下投下的濃重陰影。昨夜那個小女孩驚恐掙紮的哭喊聲,仿佛還黏在潮濕的巷壁上,揮之不去。
“鞋印最後消失在這裡……”林默的聲音低沉如石磨碾過,“聖心…聖潔之名下,藏著什麼樣的臟東西?”他碾熄煙頭,最後看了一眼那片陰影,轉身隱入複雜如迷宮般的裡弄深處,動作輕捷如貓。
與此同時,宋清如卻在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上海穿梭。她坐在一輛最新款的奧斯汀轎車內,窗外掠過的是外灘繁華的櫥窗,霞飛路精致的咖啡館,彙中飯店華麗的穹頂。她身著剪裁極貼合的墨綠色絲絨旗袍,鬢邊一枚小巧的珍珠發卡低調含蓄,儼然已是滬上社交圈的新晉名媛。轎車最終停在靜安寺路一幢花園洋房前,侍者恭敬拉開車門。今晚,聖心孤兒院的常務董事兼院長艾德蒙·費舍爾,將在他奢華的公館裡舉辦一場慈善沙龍,為孤兒院募集冬衣。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一隻修長的手端著水晶香檳杯輕輕碰了過來。“宋小姐,久仰大名。”艾德蒙·費舍爾院長,年約五十,鬢角微霜,笑容溫煦如冬日暖陽,金絲眼鏡後的藍眼睛帶著一絲學者般的儒雅,“聽說您在婦女兒童事業上頗有見地,真是孤兒們的福音。”
“院長過譽了,”宋清如淺笑,眼波流轉間恰到好處地流露一絲對慈善的熱忱,“聖心在您的管理下,才是上海灘的楷模。隻是……”她微微壓低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近來城中頗不太平,聽說昨夜霞飛路附近,竟有孩子被歹人擄了去,真叫人揪心。”
費舍爾院長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凝,隨即化作更深沉的悲憫與痛心疾首:“上帝啊!竟有如此惡行!越是這種時候,我們這些主的仆人,越要張開懷抱,守護無辜的羔羊。聖心的大門,永遠為迷途的孩子敞開。”他環顧四周,聲音充滿感染力,“這也是為何,我們要不斷籌集善款,加固院牆,增強護衛!可惜……有時人心之惡,遠超想象。”他無奈地搖頭歎息,表情真摯無比,引來周圍幾位夫人小姐的唏噓附和。
宋清如心中冷笑,麵上卻誠懇附和:“院長說得極是。不知我是否有幸,能為孩子們再多做些什麼?譬如,明日去院裡看看?聽聞新到了一批捐贈的圖書?”
“當然歡迎!宋小姐的善心,孩子們一定歡喜。”費舍爾院長欣然應允,笑容慈和。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公共租界巡捕房那間光線慘淡的驗屍房裡,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陳屍台上覆蓋著冰冷的白布。法醫江雲川,臉色比裹屍布還要蒼白,那雙慣常冷靜銳利的眼睛布滿血絲,透出一種近乎透支的疲憊。他深吸一口氣,掀開了白布一角,露出下麵一具孩童蜷縮著的、瘦小得令人心碎的軀體。林默和蘇梨站在一旁,空氣中濃烈的防腐劑氣味也無法掩蓋那股彌漫開來的、滲入骨髓的寒意。
“不是昨夜那個女孩。”林默的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
“嗯,”江雲川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舉起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支空了的、僅剩下針帽部分的細小玻璃注射器殘骸,針帽上有一個模糊的、類似太陽的紅色印記。“在碼頭附近發現的……埋在垃圾堆裡,死了……至少超過兩天。致命傷是……”他用鑷柄輕輕點向孩子細瘦脖頸側麵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紫紅色針孔,“這裡。注射了某種東西。”
他走到一旁簡陋的工作台,拿起幾張報告紙,手指因用力而指節泛白:“我……儘了全力分析殘留物。主要成分是……東莨菪堿,高純度,劑量遠超致死。但裡麵……還混雜了一些……我從未見過的東西。”他抬起頭,看向林默和蘇梨,眼神裡混雜著驚悸和一種學者的困惑,“非常微量,結構詭異……似乎能……強行改變神經信號的傳導方向……或者說,扭曲它?目標……像是大腦的特定區域。這簡直是……”他頓了頓,艱難地吐出兩個字,“……魔鬼的藥劑。”
林默的目光死死釘在那針帽的太陽印記上,又緩緩移向陳屍台上那具小小的身體。冰冷的感覺沿著脊椎爬升。這不是孤立的綁架案。一個恐怖的輪廓在他腦中瘋狂滋生——綁架是為了抓捕活體“材料”,而眼前這個被遺棄的孩子,則是……實驗失敗後被當作垃圾處理的殘次品!那個太陽印記,像一個烙印,燙在他的視野裡。他猛地想起費舍爾院長金絲眼鏡片上偶爾一閃而過的詭異反光,想起聖心孤兒院那似乎過於嚴密的安保和對外界的刻意隔絕。一股寒氣直衝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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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心……”林默的聲音陡然降至冰點,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凜冽,“蘇梨,盯緊那個洋人院長和他身邊所有與外界的聯係!特彆是……任何與醫藥、化學品相關的管道!”他目光轉向江雲川,“老江,你手裡這個……是鐵證!收好!任何人問起,就說是我從碼頭線人那裡搞到的‘可疑物品’,你還沒結果!”
江雲川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收起注射器殘骸和報告資料,鎖進一個厚重的鐵皮保險箱。
夜色,再次成為罪惡的麵紗。蘇州河下遊靠近閘北的廢棄碼頭區,遠離租界的燈火,一片死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鏽、腐木和河水腥濁的氣息。幾艘破敗不堪的駁船歪斜著半沉在淤黑的岸邊,像被遺忘的巨大骨架。其中一艘體積最大的駁船,船體腐朽,甲板傾斜,黑洞洞的艙口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
在一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山陰影裡,林默如同一塊礁石,紋絲不動。遠處碼頭入口,兩道昏黃的手電光柱像幽靈的觸手,在濃重的黑暗中焦躁地掃動著,光束不時掠過駁船鏽跡斑斑的船船舷。
“媽的,三兒那蠢貨!叫他看緊點,又溜號了?”
壓低嗓門的咒罵聲順著風飄來。
“彆廢話了,頭兒交代今晚必須把這批‘貨’挪走!城裡風聲緊得很!那小丫頭片子還在底下艙裡鎖著吧?”
“鎖死了!麻藥勁兒還沒過呢,哭都哭不動!趕緊的,檢查完就撤!”
兩個略顯佝僂的身影罵罵咧咧地晃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走上通往最大駁船的跳板。沉重的腳步聲在腐朽木板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就在他們身影消失在駁船巨大陰影中的刹那,林默動了!
他像一道貼地潛行的黑色閃電,從垃圾堆後無聲射出!速度極快,腳下泥濘翻湧卻詭異地沒有發出多少聲音。他選擇的切入角度刁鑽至極,利用廢棄集裝箱和幾架生鏽起重機殘骸的遮擋,完美避開了船上了望點可能的視線死角。幾個兔起鶻落般的縱躍,他已如壁虎般攀附在駁船陡峭濕滑的鏽蝕外壁上,冰冷刺骨的觸感透過衣物傳來。他屏住呼吸,將身體緊緊貼住船殼,目光銳利如鷹隼,透過一個破裂舷窗的縫隙向內窺視。
船船艙內部幽深空曠,彌漫著濃重的黴味、機油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尿騷味。頂部僅有的幾盞昏黃燈泡勉強照亮中央一小片區域。果然!
那個穿著花布褂子的瘦小女孩,被粗大的麻繩牢牢捆在一根鏽蝕的支撐鋼柱上,小腦袋耷拉著,長長的辮子垂在胸前,似乎失去了意識。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孩子蜷縮的身影刺痛了他的神經。
兩個負責看守的綁匪就坐在離女孩幾步遠的一個破木箱上,其中一個正煩躁地灌著劣質燒酒,另一個則煩躁地用匕首在木箱上劃著道道。
“真他媽晦氣!守這破船,又冷又臭!”喝酒的家夥抱怨。
“少喝點!誤了事老大扒你皮!”另一個警惕地掃視著黑暗的船船艙四周。
“怕個鳥!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鬼都不來!再說了,那小丫頭片子還能飛了不成?”他打了個酒嗝,醉眼朦朧地瞥了一眼柱子,“倒是聽說……上頭交代了,這批‘貨’,尤其小的,要挑腦子靈光的……這個好像差點意思……”
林默眼中寒光爆射!腦子靈光?挑揀?瞬間,江雲川驗屍台上那個瘦小的身影和針帽上的太陽印記,與眼前醉漢的話、聖心孤兒院可疑的封閉、費舍爾院長那悲憫麵孔下的陰影,在他腦中轟然炸開,串成一條猙獰的鎖鏈!綁架、篩選、人體實驗!這艘破船,僅僅是龐大罪惡網絡中的一個肮臟中轉站!
不能再等!
林默身體繃緊如弓弦,摸向了腰間的。就在他即將發動雷霆一擊的瞬間——
“砰!”
一聲清脆突兀的槍響撕裂了死寂的碼頭!
不是來自船船艙內部!聲音來自……碼頭入口的方向!
船船艙裡的兩個綁匪如同被烙鐵燙到,猛地跳了起來,酒瓶“哐當”摔得粉碎!醉意瞬間被驚懼取代。
“操!哪打槍?”
“出事了!快!快去看看!”兩人手忙腳亂地抓起靠在木箱邊上的長槍,慌慌張張就往船船艙外衝。
林默心頭劇震!誰開的槍?巡捕?第三方?還是……滅口?!
時機稍縱即逝!就在兩個綁匪衝出船船艙、奔向跳板查看碼頭入口動靜的刹那,林默動了!
他像蓄勢已久的獵豹,猛地從舷窗下方的陰影裡竄出,雙腳蹬在濕滑的船殼上借力一躍,身體如大鵬般直接從破裂的舷窗口射入船船艙!
“誰?!”其中一個剛要踏上跳板的綁匪聽到動靜猛地回頭,隻看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閃入船船艙!他驚駭大叫,下意識地舉槍欲射!
太遲了!
林默落地的瞬間,身體毫不停頓地一個側滾,右手閃電般揚起,“噗噗”兩聲裝了的沉悶槍聲幾乎同時響起!精準點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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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驚叫的綁匪胸口和額頭猛地濺開兩朵血花,身體向後栽倒。
另一個綁匪剛轉過頭,林默已如影隨形般撲至近前!左手鐵鉗般扣住對方持槍的手腕狠狠一扭,骨頭斷裂的脆響清晰可聞!綁匪發出淒厲慘嚎,槍脫手飛出。林默右手的手槍柄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他的太陽穴上!慘嚎戛然而止,綁匪像個破麻袋般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