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三十五章逆鱗密謀
日本俱樂部二樓的雕花玻璃窗蒙著薄霜,舞池裡留聲機播放著《支那之夜》的靡靡之音。林默戴著金絲眼鏡坐在包廂暗處,鏡片後深褐色的虹膜被特製藥水改變了顏色。孔雀藍緞麵長衫沾著若有若無的雪茄氣息——這件衣服是林弈辰兩年前在日本商會的聖誕酒會上穿過的,連褶皺都還原得分毫不差。
竹內先生到了。跪坐的和服侍女拉開障子門,檀香混著硝石的氣味湧進來。林默握住白銅水煙壺的指尖微微發顫,透過繚繞煙霧望著走廊轉角處晃動的軍刀穗子,刀刃與皮鞘摩擦的聲響像剃刀刮過耳膜。
八個穿鼠灰色立領製服的憲兵率先進入視野,皮靴踏著榻榻米發出悶響。當他們如屏風般分開時,穿藏青條紋西裝的竹內義雄露出半張棱角分明的臉,左額角月牙形刀疤在燈光下泛著玉質冷光。林默後頸汗毛倒豎——這個角度與老閘提供的伏擊現場照片完全吻合,三年前奉天火車站前的子彈正是擦著這道疤飛過去的。
林君。竹內停在珠簾外,中文帶著京都腔的粘稠尾音,聽聞貴商行最近在吳淞碼頭包下三條貨輪,是要改做航運生意了?
林默從西裝內袋抽出金質煙盒,叮地彈開卡扣的動作與林弈辰如出一轍:不過是些桐油生漆,哪比得上竹內先生在閘北的製藥會社。他故意露出半截蓋著梅機關印章的提貨單,這是三天前在十六鋪碼頭從日軍軍需官身上摸來的秘密。果然竹內眼角的肌肉跳了跳,軍刀穗子纏在指節繞了半圈。
穿藕荷色旗袍的歌女適時端著清酒過來,和服領口隱約露出鎖骨處的櫻花刺青。林默眼角餘光瞥見她在竹內酒杯邊緣飛快抹過什麼,這細節讓太陽穴突突直跳——紅牡丹說過會安排人接應,但沒提具體方式。
竹內突然握住歌女手腕,酒盞跌在青瓷碟上碎成三瓣。憲兵們齊刷刷按住腰間南部式手槍時,林默已經起身擋在兩人之間,這個角度恰好讓西裝後擺遮住竹內腰側的視覺死角。
新買的景泰藍煙灰缸,竹內先生覺得如何?他順手抓起桌角鎏金器物,指尖重重敲在鯉魚浮雕的眼睛上。這是撤離暗號,歌女立即含淚鞠躬:是千代子笨手笨腳,請允許我換套新的酒具。
憲兵隊長的手剛離開槍柄,樓下突然傳來玻璃爆裂聲。林默轉身推窗的瞬間,三聲槍響刺穿爵士樂,舞池水晶吊燈轟然墜落。他佯裝踉蹌碰翻博古架,借著青花瓷瓶破碎的掩護,看見竹內腰間的鑰匙串滑進波斯地毯的流蘇裡。
保護閣下!憲兵們組成人牆往外移動時,林默用鞋尖將鑰匙勾到牆角盆栽下方。混亂中歌女塞給他半塊溫熱的羊脂玉佩,斷茬處能看到裡麵藏著的微縮膠卷。
當林默在憲兵護送下撤離到後巷,發現停在槐樹下的黑色奧斯汀不見了。他摸出懷表鏈末端的哨子含在唇間,模仿黃包車夫招攬客人的長短調。五秒後暗處傳來鈴鐺響,戴破氈帽的車夫拉著空車過來,車簾縫隙露出半截帶彈孔的車廂板。
走老城隍廟。他拋出一枚鷹洋,卻在落座時摸到坐墊下的血跡。車夫躬身抬杠時,後頸刺著褪色的錨型紋身——這是青幫江鯉堂的標記,上周劫走地下交通站藥品的正是他們的人。
黃包車在四馬路急轉時,林默突然把槍管頂在車夫後腰:前日豫園路藥房死了六個夥計,他們臨死前說過什麼?車夫渾身僵住,車輪碾過彈硌路發出咯噔聲,震得槍口在藍布衫上戳出凹痕。
是...是宋師爺讓我們盯著戴金絲眼鏡穿毛呢大衣的。車夫嗓音發顫,說找著人直接拉去麵粉廠,皇軍要活的。
林默瞳孔驟縮。宋師爺是林弈辰半年前策反的青幫賬房,上個月還傳遞過日軍清鄉計劃的密電。如果連他都叛變,整個情報網恐怕已經千瘡百孔。他摸出藏在袖口的藥粉包,這是老閘給的氰化鉀,卻聽見車夫突然悶哼著栽倒——後心插著支燕子鏢,鏢尾紅穗還在簌簌抖動。
穿灰布短打的蒙麵人從屋頂躍下,拽著林默滾進染坊晾曬的藍印花布裡。二十幾個持斧頭的青幫打手從街角湧來,蒙麵人甩出三枚煙幕彈,帶著硫磺味的濃霧瞬間吞沒整條巷道。
跟著銀元走!蒙麵人塞給他五塊邊緣磨出缺口的墨西哥鷹洋,每走十步就往地上扔一枚。林默在能見度不足半米的煙霧裡摸索,聽到身後不斷傳來重物倒地聲和刀刃入肉的悶響。當他踏過第四塊鷹洋時,煙霧中伸出塗著鳳仙花汁的纖手,拽著他鑽進虛掩的祠堂側門。
紅牡丹正在褪指甲上的染料,銅盆裡血紅的水麵漂著幾縷假發:麵粉廠地窖裡有我們要的東西,宋師爺留的投名狀。她踢開角落的破蒲團,露出帶鐵環的暗門,但下麵可能有日軍的新型毒氣裝置,老閘他們需要實物照片。
林默摸著暗門邊緣的抓痕,最新鮮的痕跡不超過八小時。這種用三抓鉤開鎖的技法,正是青幫壁虎張的絕活。他解下懷表貼緊暗門,聽到齒輪轉動的滴答聲被某種粘稠液體的流動聲乾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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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毒氣。他臉色發白,是硝化甘油,碰到金屬機關就會爆炸。紅牡丹立即扯斷鬢角的珍珠發夾,拆出三寸長的探針插進鎖孔。隨著哢嗒輕響,暗門縫隙滲出的淡黃色液體已經漫到青磚縫裡。
門外突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林默抓過供桌上的燭台擲向窗欞。哐當巨響中,他拽著紅牡丹翻過供桌滾進神龕後方,八仙桌被子彈打得木屑飛濺。穿透窗紙的光束裡,可以看見憲兵隊的狼犬正嗅著地上的鷹洋。
分開走。紅牡丹將微型相機塞進他掌心,自己朝反方向的祖先牌位撲去。牌位翻轉露出黑洞時,林默看見她旗袍後肩滲出血跡——方才在染坊的混戰裡,有顆子彈擦過了她的蝴蝶骨。
林默沿著潮濕的地道爬到儘頭,推開腐臭的木柵欄,發現置身於蘇州河廢棄的泵房。月光穿過生鏽的齒輪架,在滿地鼠屍上織出蛛網般的影子。他按照紅牡丹教的節奏叩擊鐵管,對麵船塢立即閃了三下油燈火光。
當舢板靠近時,船頭蹲著的人突然舉起槍。林默正要摸腰間武器,卻聽見熟悉的沙啞聲音:小赤佬連我的鐵錨疤都不認得了?船篷裡探出的赫然是老閘布滿燙傷的臉,但月光下那道橫貫左眼的傷疤顏色過於鮮豔。
閘北碼頭第四根橋墩。林默突然說出暗號下半句。對方沉默兩秒,扳機扣動的瞬間,林默已經翻身入水。子彈擦著耳畔掠過時,他看見撕下臉上的橡膠麵具——是竹內身邊的憲兵隊長,鼻梁處還留著戴麵具壓出的紅痕。
河麵炸開數道探照燈光,機動艇的引擎聲從上下遊同時逼近。林默潛進漂滿油汙的水麵,摸到橋墩縫隙裡係著的鐵絲——這是真正的逃生路線,上個月他們就是在這裡轉移過印刷器材。沿著鐵絲遊進涵洞時,他聽見頭頂傳來日語吼叫聲,以及狼犬扒拉防汛沙袋的響動。
涵洞深處,渾身濕透的紅牡丹正在給左臂纏繞繃帶。她腳下躺著個穿海關製服的男子,胸口插著林默在祠堂見過的燕子鏢。
麵粉廠地窖是陷阱。她踢開男子手邊的毒氣麵具,宋師爺昨晚就被竹內的人做成了‘豚箱’,青幫現在聽命於梅機關的影機關。
林默擰著衣擺的手頓住了。豚箱是關東軍審訊用的立式鐵籠,受刑人會被老鼠啃噬至死。他從懷裡掏出半枚玉佩,微縮膠卷裡模糊顯示著虹口軍用倉庫的平麵圖,而某個標注紅十字的房間旁,有個潦草的字。
遠處突然傳來爆炸聲,連涵洞頂部的苔蘚都震落簌簌。紅牡丹劃亮火柴查看懷表,表麵玻璃早已碎裂:老閘他們開始佯攻碼頭了,我們有二十分鐘去倉庫救人。
林默按住她滲血的肩膀,觸感卻不對勁——傷口周圍沒有腫脹發燙,反而帶著某種中藥的苦味。這個發現讓他渾身發冷,想起七天前在同仁堂後巷,熬藥夥計說過某味化瘀膏會改變血液氣味。
你不是紅牡丹。他猛然拔槍後退,卻撞上背後潮濕的磚牆。月光恰在此刻穿透雲層,照見女子耳後有塊結痂的擦傷,而真正的紅牡丹左耳垂缺了小塊——那是兩年前爆破虹口警察署時被彈片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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