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三十四章地底追魂
“掌櫃……名義上是掌櫃……”林默的聲音從乾裂的嘴唇裡艱難擠出,帶著高熱灼燒下的嘶啞氣音,每一個字都耗費著殘存的力氣,“他是……是東家……真正的話事人……小刀堂派來的……”劇烈的眩暈感如同沉重的鐵錘,一下下敲打著他的顱骨,郝鐵錘那張刻滿仇恨與急迫的臉在昏黃的馬燈光暈裡搖晃、分裂、模糊。他努力聚焦渙散的視線,試圖抓住記憶的碎片,“米行……前店後倉……磚木三層……雕花門樓……守…守在後門院裡的……總有兩個……短槍……辮子盤在頭頂……袖口紮緊……”
話音未落,一陣更猛烈的眩暈徹底吞噬了他。意誌的堤壩被高熱和劇痛衝垮,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漫頂。身體一軟,徹底癱倒在冰冷濕滑的泥地上,失去了所有知覺。
昏黃的燈光下,郝鐵錘那張岩石般的臉孔沒有任何波動。他蹲下身,伸出粗糙如砂礫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探向林默的脖頸動脈。指尖傳來的搏動雖然微弱紊亂,但仍在頑強跳動。他的目光隨即落到林默被重新包紮過的左肩上,暗紅的血漬混著黃色的藥粉汙漬,在布條邊緣洇開一片觸目驚心的濕痕。傷口周圍裸露的皮膚滾燙驚人,在搖曳的燈光下隱隱透出不祥的暗紅。
“廢物點心……”一聲低沉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的嘟囔從他喉嚨深處滾出。他站起身,魁梧的身影在岩壁上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陰影。冰冷的目光掃過四周——渾濁的地下暗河在凹洞邊緣無聲流淌,散發著陰冷的腥氣;來時的通道淹沒在無邊的黑暗中,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而另一個方向,更深邃的通道延伸向未知的地底深處。
突然,他那雙如同猛獸般警惕的耳朵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一種人類聽覺幾乎難以捕捉的微弱震動,混雜在潺潺水聲和微弱的風聲裡,如同細小的沙礫,摩擦著他高度緊繃的神經末梢。
不是水滴!
郝鐵錘眼中瞬間爆射出兩道寒芒!沒有絲毫猶豫,他龐大的身軀猛地撲向掛在石筍上的馬燈,動作迅猛如電!“噗”地一聲,唯一的光源瞬間熄滅!冰冷的、絕對的黑暗如同巨魔的鬥篷,轟然罩下,將凹洞再次徹底吞噬!
絕對的死寂。絕對的黑暗。隻有地下河水流淌的微弱嘩啦聲,以及林默那幾乎細不可聞的、帶著滾燙氣息的微弱呼吸。
郝鐵錘屏住了呼吸,整個人如同融化進了黑暗的岩石,連心跳都似乎被強行壓抑到了極限。所有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極致,如同無形的觸須,向身後他們來時的方向,向那條狹窄通道的深處,極其緩慢、極其謹慎地延伸、探索……
時間在黑暗的凝固中艱難流逝。一秒……兩秒……
來了!
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不再是金屬刮擦石壁的細微聲響!
那是布料在粗糙岩石表麵極其謹慎地摩擦發出的“沙沙”聲!極其輕微,帶著一種極力控製的、刻意放緩節奏的試探!緊接著,是另一處!方向一致,但位置略有錯開!不止一個!而且是人類腳掌踩踏在濕滑地麵時,為了竭力控製聲響而小心翼翼挪動的沉悶摩擦!
是人!活的!至少兩個!就在他們剛才走過的通道裡!距離這個暫時的避風凹洞,恐怕已不足二十丈!他們在黑暗中摸索著,追蹤而來!
郝鐵錘的牙齒在黑暗中猛地咬合,發出“咯”的一聲輕響,如同猛獸咬碎了獵物的喉骨。一股冰冷刺骨、純粹到極致的殺意,如同無形的衝擊波,瞬間從他魁梧的身軀裡迸發出來!十年不見天日、如同毒蛇般蟄伏的恨意與凶戾被徹底點燃!黑暗成了他最好的偽裝和外衣,他反而成了這片深淵的主宰!
他無聲地伏低身軀,如同即將撲擊的巨蟒。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閃電般探出,準確地抓住昏迷在地的林默的一條胳膊,巨大的力量爆發,毫不費力地將林默那失去意識的身軀整個提起,如同拎起一捆沒有重量的稻草!另一隻手則迅疾無比地摸索到地上那個裝著磺胺粉的扁圓鐵盒以及僅剩的少許布條,塞進腰間破舊的帆布袋。
沒有絲毫耽擱!郝鐵錘拎著林默,龐大的身軀在絕對的黑暗中爆發出與其體型不相稱的驚人敏捷!他沒有衝向那隱藏著追蹤者的來路,更沒有奔向地下河的上遊方向!他的目標極其明確——凹洞對麵那片相對狹窄、黑沉沉不知通向何處的更深邃的甬道!
如同融入黑色洪流的巨石,郝鐵錘拖著林默,一頭紮進了更濃密的黑暗之中!沉重的腳步聲被他強行控製在一種奇特的、如同野獸潛行捕獵般的沉悶節奏裡,雖無法完全消除,但在水聲的掩蓋下,已變得遙遠而難以捉摸。
幾乎是郝鐵錘拖著林默的身影消失在對麵通道黑暗中的下一秒!凹洞通向剛才來路的狹窄通道口處,兩道昏黃的光柱猛地刺破了濃稠的黑暗!
兩盞手提汽燈的光圈劇烈搖晃著,帶著驚疑不定掃過凹洞內渾濁流淌的暗河、散落的朽木和鏽鐵,以及岩壁上猙獰的凸起!光圈最終定格在郝鐵錘剛才熄滅馬燈的那根尖銳石筍上,燈光清晰地映照出石筍尖銳頂端殘留的一小塊尚未完全凝結的黑色燈油汙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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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艸!”一個粗嘎的聲音帶著驚怒響起,聲音的主人顯然極力壓著嗓子,“燈剛滅!那倆孫子剛跑!”汽燈光線下,映出一張凶狠精悍、帶著一道醒目刀疤的臉,正是青幫打手頭目疤狼!他穿著一身緊束的黑色短打,手裡端著盒子炮,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掃視著凹洞。
“疤狼哥!看!這兒!”另一個提著汽燈的打手指著地麵,聲音帶著發現獵物的興奮。燈光下,郝鐵錘剛才落腳的地方,泥濘的地麵上清晰地留著幾個沾著濕泥的、異常寬大的鞋印!方向直指對麵那條更深黑的通道!
“媽的!想鑽耗子洞?”疤狼眼中凶光暴漲,嘴角咧開一個嗜血的獰笑,“跑不了!給老子追!”他猛地一揮手,“燈壓低點!彆他娘當活靶子!都把手裡的噴子機頭張開!聞著血腥味了也彆急著摟火!留活口!龍爺要扒他們的皮!”他獰厲的目光掃過身後另外三個同樣提著短槍、神色緊張又凶狠的打手。
四個黑影立刻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壓低身形,手中的汽燈也立刻被謹慎地半遮掩住光芒,隻留下腳下勉強照明的一小片區域。他們循著地麵上那難以完全掩蓋的拖拽痕跡和巨大腳印,一頭撲進了郝鐵錘和林默消失的那條更深邃、更狹窄的甬道!
黑暗再次成為主旋律。但這一次,死寂被徹底打破了。
前方,是沉重而迅疾的逃離腳步,伴隨著一個軀體被無情拖拽摩擦地麵的令人牙酸的“沙沙”聲,節奏越來越急促!
後方,是刻意壓製卻依舊顯得雜亂急促的追趕腳步,夾雜著壓抑的咒罵、粗重的喘息、槍械偶爾刮擦岩壁的刺耳聲響,以及汽燈昏黃光暈在曲折通道岩壁上投下的、如同鬼魅般跳躍舞動的憧憧黑影!
一場在絕對黑暗地底展開的亡命追逐,如同冰冷的絞索,驟然勒緊!
“快!快!腳印還新鮮!就在前麵拐過去不遠!”一個打手的聲音在壓抑的通道裡帶著興奮響起。
“媽的那拖著人的孫子屬驢的嗎?拖著個大活人還跑這麼快?”另一個聲音喘著粗氣抱怨道。
“閉嘴!”疤狼低沉的怒喝如同鞭子抽過,“再快也是強弩之末!看他拖著個半死的累贅能撐多久!都給老子瞪大眼!前麵他娘的好像有水聲!”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前方黑暗中傳來的、比剛才凹洞處更響亮清晰的嘩嘩水流聲。
通道在這裡驟然變得陡峭向下,腳下的泥地也更加濕滑。郝鐵錘拖拽林默的阻力驟然變大,每一次邁步都發出沉悶的踏水聲,速度無可避免地慢了下來。後方追趕的嘈雜聲響和昏黃的光暈,如同跗骨之蛆,緊緊咬住,距離在飛速拉近!
郝鐵錘猛地停下腳步!通道在這裡出現了一個接近直角的急彎!巨大的慣性讓他魁梧的身軀狠狠地撞在冰冷濕滑的岩壁上!他借著撞擊穩住身形,沒有絲毫停頓——那條拎著林默的巨臂肌肉墳起,爆發出恐怖的力量,如同揮舞一件沉重的兵器,猛地將林默那毫無知覺的身軀朝著急彎通道的另一側、靠近岩壁根部的陰影裡狠狠拋了出去!
噗通!林默的身體撞在鬆軟的淤泥堆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半個身子幾乎陷了進去,被濃重的黑暗和陰影瞬間吞沒。
做完這一切,郝鐵錘魁梧的身軀瞬間貼緊冰冷濕滑的轉角岩壁,如同一塊沒有任何生命的巨大磐石!黑暗中,他那隻布滿老繭的右手如同鐵鉗,無聲而迅疾地探向腰後!一道在絕對黑暗中也能隱約感知到的、帶著死亡弧線的冰冷鋒芒驟然閃現——一柄厚重無比、刃口帶著細微鋸齒的短柄獵刀已被他反握在手!刀尖微微上揚,對準了拐角處即將出現的死亡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