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暗河死域
冰冷刺骨的黑水瞬間漫過了郝鐵錘的腰際,又猛地撞上他扛在肩頭的林默垂落下來的手臂。沉重渾濁的衝力幾乎讓他龐大的身軀在狹窄的通道口晃了一晃。身後,湍急的地下河水被這人為的阻礙激怒了,發出沉悶的咆哮,卷起的浪頭挾帶著碎石和腐爛的朽木殘枝,狠狠拍打在郝鐵錘的後背和腿上,試圖將這個闖入者推回或徹底吞噬。
郝鐵錘低吼一聲,如同負傷的巨獸,腰腿間爆發出駭人的力量!粗壯的手臂死死箍住肩頭滾燙的身軀,頂著足以衝垮常人的激流,硬生生將自己和林默一起塞進了那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漆黑洞口!洶湧的河水緊跟著倒灌而入,水位瞬間暴漲,渾濁腥臭的泥水一直淹到他的胸口,強大冰冷的水壓讓他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洞口之內,是另一個世界。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水流的轟鳴聲被狹窄曲折的岩壁反複擠壓、放大,形成一種近乎瘋狂的、撕扯耳膜的震響,淹沒了其他一切細微的聲音。空氣裡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水腥氣,混合著岩石深處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萬年未曾開啟的腐朽氣息。四麵八方傳來的隻有水憤怒的咆哮和撞擊岩石的悶雷聲。郝鐵錘感覺自己如同被塞進了一個巨大怪獸冰冷滑膩的食道深處,正在被無情的胃液衝刷、擠壓。
他不敢有絲毫停留,也根本無法停留!腳下的河床布滿了濕滑溜膩的青苔和尖銳突兀的碎石,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會被激流卷走。渾濁的水流裹挾著泥沙和未知的漂浮物,瘋狂地撕扯著他的雙腿。他隻能用儘全力,用肩胛和大半邊身體死死抵住一側相對平整些的岩壁,一寸一寸,極其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對抗著大地的吸力和水流的絞殺之力。肩上林默的重量,此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捆稻草,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肌肉劇痛,滾燙的體溫透過濕透的衣衫,如同烙印般灼燒著他的肩頸皮膚。
不知在這絕望的黑暗中掙紮前行了多久,腳下傾斜的河床陡然變得平緩了一些,水流的衝擊力道也隨之稍稍減弱。前方通道似乎變得略微開闊,水流轟鳴聲也詭異地降低了幾分,一種奇異的、空洞的風聲在頭頂和四周若有若無地盤旋。混雜在水聲風聲中,另一個極其微弱、卻拚命掙紮著試圖穿透這些噪音的聲音鑽進了郝鐵錘高度緊繃的神經——
“水……冷……”林默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斷斷續續,帶著高燒囈語特有的混亂和驚恐,“彆淹……淹死我……鑰匙……後院……花盆底下……”
他終於被這徹骨的冰冷和窒息感短暫地從深度昏迷中激醒,但神誌顯然遠未恢複。身體在本能地劇烈抽搐,如同離水的魚,雙手無意識地在水裡胡亂抓撓,冰冷渾濁的河水不可避免地嗆進了他的口鼻,引發了劇烈的嗆咳。每一次嗆咳都撕扯著他左肩可怕的傷口,暗紅的血絲混著汙濁的水沫,從他嘴角不斷溢出。
“閉嘴!”郝鐵錘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他猛地騰出一隻手,沒有絲毫猶豫和溫柔,如同粗暴地堵住一個漏水的破麻袋口,一把死死捂住了林默還在嗆咳和囈語的嘴!巨大的手掌幾乎蓋住了林默小半張臉,冰冷粗糙的手指深陷進皮膚。窒息感讓林默剩下的話語瞬間變成了喉嚨深處絕望的咕嚕聲,身體徒勞地掙紮了幾下,再次徹底癱軟下去,隻剩下胸腔裡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就在這時!郝鐵錘猛然抬頭!他那雙在黑暗中淬煉了十年的耳朵,如同最靈敏的聲呐,捕捉到了他們剛剛鑽進來的那個黑暗洞口方向,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水聲完全掩蓋的異響!
是水花被強行攪動、拍打在狹窄岩壁上的聲音!聲音來源不止一處!
疤狼他們……竟然也鑽進來了!
郝鐵錘布滿水珠的岩石般麵孔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抽搐。追兵的速度比他預想的更快!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個所謂的“耗子洞”出口,疤狼他們極可能事先就知道!這條死亡水道,根本就不是什麼秘密通道!它要麼是青幫掌握的一條走私暗道,要麼……就是一個真正的絕地!
一股冰冷的決絕瞬間凍結了他眼底最後一絲僥幸。他再不猶豫,捂著林默口鼻的手並未鬆開,另一隻手同時發力,龐大的身軀爆發出最後的潛能,拖著林默,向著前方那風聲中帶著空洞回響、似乎更為開闊的黑暗深處,不管不顧地猛衝過去!沉重的腳步踏在濕滑的河床上,濺起更大的水花,在轟鳴的水聲中留下一串沉悶而急促的回響。
“嘩啦!嘩啦!”身後洞口方向傳來的水花攪動聲驟然變得清晰而急促!緊接著,幾道昏黃搖晃的光束如同垂死掙紮的螢火蟲,猛地刺破了洞口附近濃稠的水汽和黑暗!
“媽的!這鬼地方!”疤狼粗嘎的咒罵聲在水流的巨大回響中顯得扭曲失真,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怒和一絲恐懼,“水太他娘的急了!燈!燈照穩了!彆他媽瞎晃!”他的身影裹挾著水花出現在洞口,手中的汽燈燈光在水汽蒸騰的狹窄通道裡搖曳不定,勉強照亮身前一小片翻滾的渾濁水麵和他那張因冰冷和吃力而扭曲的刀疤臉。他身後,另外兩個打手也極其狼狽地鑽了進來,冰冷的河水顯然也讓這兩個凶徒嘗到了苦頭,嘴唇凍得發紫,端著槍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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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狼哥!快看!前麵有水花!”一個眼尖的打手猛地指向郝鐵錘和林默消失的方向。通道深處,翻滾的水麵上,確實還能看到一圈圈尚未完全平複的漣漪波紋,向著黑暗延伸而去。
“追!他扛著人跑不遠!”疤狼眼中凶光爆閃,強行壓下對這片絕地的本能恐懼,嘶聲吼道,“小心點!貼著牆!彆讓水衝倒了!看到影子就開槍招呼!打腿!”
三盞昏黃的汽燈再次亮起,燈光在彌漫的水汽中形成幾道光怪陸離的、晃動扭曲的光柱,艱難地切割著前方的黑暗。疤狼三人學著郝鐵錘的樣子,用身體死死抵住一側岩壁,在齊胸深、冰冷刺骨的激流中,一步一滑,緩慢而艱難地朝著漣漪消失的方向移動。槍口在燈光下閃爍著幽冷的金屬光澤,神經質地指向任何可能藏匿陰影的角落。
通道在前方變得更加寬闊,渾濁的河水在這裡形成了一個相對開闊的回水灣,水流速度也減緩了許多,變成了粘稠沉重的湧動。但頭頂的空間卻驟然壓了下來,給人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空氣變得更加潮濕冰冷,帶著一種濃重的鐵鏽和硫磺混合的怪味,吸入肺腑都帶著微微的刺痛感。水流聲在這裡形成了巨大的、混亂的回響,轟鳴著,盤旋著,充斥著整個空間,如同無數惡鬼在耳邊號哭嘶吼。
郝鐵錘停了下來,將奄奄一息的林默拖到一片靠近岩壁、勉強高出渾濁水麵的狹小碎石灘上。他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扯得肺葉生疼。冰冷的河水帶走大量體溫,讓他魁梧的身軀也在難以遏製地微微顫抖。他迅速扯下腰間那個破舊的帆布袋,裡麵的磺胺粉鐵盒早已浸透了冰冷的河水,藥粉變成了一團濕漉漉、毫無用處的灰白色糊狀物。布條也濕透了,沉重冰冷。
他布滿厚繭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探向布袋深處,精準地抓出了那把從被他扭斷脖子的打手腰間繳獲的盒子炮!沉重的槍身入手冰涼,帶著一種鋼鐵特有的、令人心安的質感。他熟練地檢查了一下,槍機大張著,隨時可以擊發。兩個冰冷的備用彈夾和那把沾著血的鋸齒獵刀也被他迅速取出,放在手邊乾燥些的石塊上。
他側過頭,那隻沾滿水珠的耳朵輪廓在昏暗中極其輕微地、有規律地顫動著。後方的水聲裡,除了河流本身的轟鳴,清晰地傳來了攪動和踩水的異響——沉重、緩慢、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距離……大約三十米左右。三道微弱的光暈在彌漫的水汽中若隱若現,如同黑暗水麵上漂浮的三點鬼火。
郝鐵錘布滿滄桑和殺氣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默默地蹲伏下來,魁梧的身軀在碎石灘的陰影中蜷縮,如同蟄伏的巨獸。他將盒子炮穩穩地端起,冰冷的槍口無聲地指向水聲和燈光傳來的方向。粗大的手指輕輕搭在冰冷的扳機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整個人與冰冷的岩石、渾濁的河水融為了一體,隻有那雙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兩點純粹的、不帶任何溫度的死亡寒星。耐心,是獵人與獵物之間最後的較量。
時間在震耳欲聾的水聲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被拉長的鋼絲,緊繃欲斷。身後的水聲越來越清晰,踩踏水流的嘩啦聲,因寒冷和緊張而變粗的喘息聲,甚至偶爾傳來的、壓低嗓音的催促和咒罵,都如同近在耳畔。
昏黃的光暈在粘稠的水汽中艱難地向前挪動、擴散。
突然,燈光猛地一晃!照亮了前方那片開闊回水灣右側的一小片相對平靜的水麵。渾濁的水波蕩漾著,倒映著扭曲的岩頂。
“……沒人?”疤狼驚疑的聲音在水流的巨大回響中顯得模糊不清。
就在這燈光轉向、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
郝鐵錘動了!
如同從地獄岩漿中暴起的岩石魔神!他龐大的身影帶著一股腥冷的勁風,從左側岩壁根部的絕對黑暗中驟然撲出!巨大的身軀攪動渾濁的河水,激起一人多高的冰冷浪花!幾乎在撲出的同時,他手中的盒子炮已經噴吐出致命的火舌!
砰!砰!砰!砰!
四聲急促到幾乎連成一線的爆響!如同悶雷在這封閉的地底洞穴中瘋狂炸開!震耳欲聾,壓過了水流的聲音!槍口焰照亮了他那張布滿水珠、如同厲鬼般冷酷的岩石麵孔,隻一瞬,又被濃重的黑暗和硝煙吞噬!
“啊——!”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驟然撕裂喧鬨的水聲!最右邊那個提著汽燈的打手,整條左臂連同半邊肩膀在近距離的彈雨中瞬間化作一團爆開的血霧!他手中的汽燈脫手飛出,劃出一道昏黃的拋物線,“噗通”一聲砸落在渾濁的水裡,燈光劇烈搖晃了幾下,頑強地在水下透出微弱扭曲的光暈,映照著水麵迅速擴散開的、粘稠刺目的猩紅!他整個人如同被重型卡車撞中,慘叫著向後重重摔倒,濺起巨大的水花!
“操!!”疤狼和另一個打手亡魂皆冒!在槍響的瞬間,求生的本能讓他們猛地向旁邊撲倒!冰冷的河水瞬間將他們淹沒!疤狼手中的汽燈也翻滾著沉入水底,燈光徹底熄滅!另一個打手的汽燈則幸運地砸在了一塊凸出水麵的岩石上,燈罩碎裂,燈油潑灑出來,呼啦一下猛烈燃燒起來!一小片水麵瞬間燃燒起詭異的、漂浮的火焰,跳躍著,發出劈啪的爆響,短暫地照亮了這片混亂血腥的殺戮水域——渾濁翻滾的河水,漂浮的斷肢和血汙,兩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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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槍!開槍!!”疤狼從水裡猛地冒出頭,嗆咳著,發出歇斯底裡的狂吼!他手中的盒子炮憑著感覺,瘋狂地朝著郝鐵錘剛才撲出的陰影方向摟火!
砰!砰!砰!砰!
槍聲在狹窄的岩壁間瘋狂反彈、疊加,形成一片混亂的爆響!子彈打在郝鐵錘早已轉移位置的那片岩石上,激起一連串刺目的火星和碎石粉末!另一個僥幸沒被打中的打手也掙紮著從水裡爬起,驚魂未定地朝著記憶中任何可能出現人影的黑暗處胡亂射擊!
郝鐵錘龐大的身影在槍響前的瞬間,已經憑借著驚人的爆發力和對地形的絕對感知,如同巨大的壁虎般緊貼著濕滑冰冷的岩壁,悄無聲息地再次融入更深處的黑暗之中。他沉默地更換著彈夾,動作快得如同幻影。冰冷的河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不斷滴落。剛才那輪射擊,他清晰的看到了疤狼驚恐扭曲的臉——但沒能打中。他需要更近,更致命的位置。
水麵漂浮的火焰還在微弱地燃燒著,逐漸縮小,光線越來越暗淡,隻能勉強映照出周圍一小圈翻滾的血水和漂浮的雜物。疤狼和剩下的那個手下如同驚弓之鳥,背靠著背,站在齊胸深冰冷刺骨的河水裡,手中的槍口神經質地指向四麵八方的無邊黑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同伴淒厲的慘叫還在耳邊回蕩,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硝煙味、硫磺味和水腥味,刺激著鼻腔。他們看不見敵人,隻感覺那冰冷的死亡氣息如同實質的寒冰,從四麵八方緊緊包裹而來,勒得他們無法呼吸。水流巨大的轟鳴此刻不再是背景,而是變成了催命的魔音,掩蓋著黑暗中死神無聲的腳步。絕望,如同這條冰冷的地下暗河,將他們徹底淹沒。
上海公共租界,外灘碼頭區邊緣,一條堆滿雜物、彌漫著魚腥和桐油味道的窄巷深處。招牌早已歪斜褪色的“永豐米行”後門緊閉著,門板上殘留著新鮮的、被雨水衝刷過的暗褐色斑點,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鐵鏽氣息。一個穿著油膩短褂、神色畏縮的年輕夥計,正拿著一個豁了口的破瓷盆,從門旁的汙水溝裡舀起渾濁發臭的水,胡亂地潑灑在門前的地麵上,試圖衝淡那些可疑的汙漬。他潑水的動作緊張而匆忙,眼睛不時警惕地瞟向巷口的方向。
巷口外麵,便是臨江的馬路。稀稀拉拉的行人貼著牆根匆忙走過,仿佛躲避著什麼。幾個穿著黑色拷綢衫、敞著懷的青幫打手,毫無顧忌地占據在人行道中間,斜叼著煙卷,眼神如同鉤子般掃視著過往的每一個行人。其中一個打手手裡拎著一卷皺巴巴的紙,上麵依稀畫著人像。
更遠處,靠近碼頭閘口的地方,氣氛更加緊張。幾個貌似巡捕房的人穿著黑色製服,腰間鼓鼓囊囊彆著警棍,卻遠遠地和另一夥人數更多、氣勢更凶悍的青幫分子站在一起,彼此低聲交談著什麼。幾個扛著臟汙麻袋的苦力被粗暴地攔下,麻袋被刀尖劃開,雪白的大米嘩啦啦撒了一地。苦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卻被一個打手一腳踹翻。閘口負責盤查登記的工頭,伸著脖子朝這邊張望了幾眼,又迅速縮回頭去,在登記簿上匆匆劃拉了幾筆。
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悄無聲息地滑過碼頭外圍的馬路,車窗貼著深色的簾子,隔絕了外麵混亂的景象。轎車後座上,坐著一個穿著藏青色綢麵長衫、麵容白皙清臒的中年人。他手裡撚著一串烏黑油亮的佛珠,動作不急不緩,眼神透過簾子的縫隙,平靜地掃視著碼頭閘口那片因搜查而起的騷亂。當看到苦力被打翻、米撒了一地時,他撚動佛珠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一下,嘴角似乎向下牽動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弧度,旋即恢複了古井無波。轎車沒有停留,很快彙入更遠處的車流,仿佛隻是偶然路過這片風暴醞釀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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