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地下驚雷
濃得化不開的硫磺煙霧終於被甩在身後,那令人窒息的灼熱與嗆咳漸漸減弱。郝鐵錘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冰冷的空氣都帶著劫後餘生的刺痛灌入火辣辣的肺葉。肩上林默的身體沉重得像一塊失去生命的岩石,滾燙的體溫透過濕透的衣物源源不斷地傳來,那份灼熱幾乎要將郝鐵錘的皮膚燙傷,也在無聲地宣告著時間的緊迫。
他背著林默,每一步都踏在淺水灘塗濕滑冰冷的淤泥裡,腳下深淺不一,冰冷刺骨。前方是一片更為開闊的黑暗空間,地麵逐漸升高,終於不再是齊腰深的河水,腳下變成了堅實、冰冷、布滿碎石和不知名碎屑的硬地。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黴味、塵土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但極其熟悉的油墨氣息,衝淡了先前那令人作嘔的硫磺毒霧。
借著極遠處岩壁縫隙透入的、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一點點天光或許是月光?),郝鐵錘銳利的目光如同鑿子般艱難地鑿開濃重的黑暗輪廓。眼前是一個巨大而空曠的地下洞穴,穹頂高懸,模糊不清。洞穴深處,影影綽綽矗立著許多龐大而沉默的黑影,輪廓方正,如同沉眠的巨獸骨架。那是廢棄的機器,巨大的滾筒、沉重的鑄鐵平台在黑暗中勾勒出奇崛的剪影,上麵覆蓋著厚厚的塵埃與蛛網。
這裡……像是一個巨大的地下作坊,或者說,廢棄的工廠。
他背著林默,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洞穴深處那片相對乾燥、遠離水汽的區域走去。腳下不時踢到散落的金屬零件或腐朽的木塊,發出空洞的回響。終於,在洞穴最內側,緊靠著冰冷岩壁的地方,他發現了一個用粗糙條石壘砌的半塌陷入口。裡麵似乎是個更小的天然洞穴,被人工加固過,入口處斜靠著一塊鏽跡斑斑、布滿彈孔的巨大鐵皮招牌,上麵模糊可辨幾個殘缺的大字:“……豐……印……刷……所……”字跡被厚厚的鐵鏽和汙垢侵蝕了大半。
郝鐵錘小心翼翼地撥開那塊沉重的鐵皮招牌,一股更濃烈的黴味和塵土氣息撲麵而來。石洞裡空間不大,約莫一間屋子大小,角落堆放著一些散亂腐朽的木箱和破損的桌椅。最重要的是,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乾草,雖然也散發著陳腐氣味,但相較於外麵潮濕的淤泥,這裡幾乎可以稱得上乾燥的避難所。
他立刻將林默小心地放在那堆乾草上。林默已經徹底陷入昏迷,臉色灰敗如同舊紙,嘴唇乾裂起皮,青紫得嚇人。左肩的傷口被渾濁的硫磺水浸泡過,此刻散發著一種混合了腥臭和腐爛的怪異氣味,周圍的皮肉腫脹發黑,膿血透過郝鐵錘之前粗糙包紮的濕布條不斷滲出。
郝鐵錘迅速檢查了一下懷中的帆布袋,裡麵的磺胺粉早已成了無用的糊狀物。他目光掃過陰暗的石洞,借著入口處那極其微弱的光線,在角落一堆破爛雜物中發現了一個深色的陶瓶,瓶口塞著軟木塞。他拔開塞子,一股濃烈刺鼻的酒氣猛地竄出——是燒酒!度數極高、廉價但消毒效果尚可的土燒酒!這瓶底剩下的一點渾濁液體,在此時此地,珍貴得如同仙丹。
沒有絲毫猶豫,郝鐵錘用鋸齒獵刀割掉林默傷口上浸滿膿血的濕布條。猙獰翻卷、皮肉發黑的傷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他毫不遲疑地倒出陶瓶裡殘餘的燒酒,嘩啦一下,全部淋在傷口上!
“嗬——!”劇痛如同閃電般擊穿了林默深沉的昏迷,他整個身體猛地向上弓起,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到變形的抽氣聲,眼睛在瞬間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球茫然地瞪著黑暗的洞頂,隨即又無力地闔上,額頭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郝鐵錘一隻手死死按住林默因劇痛而痙攣的身體,另一隻手迅速而穩定地用刀刃刮掉傷口邊緣明顯腐壞發黑的組織和一些黏連的臟汙。動作依舊粗糙直接,帶著一種戰場急救特有的冷酷效率。清理掉最明顯的腐肉和汙物,他又撕下自己相對乾淨的內衫布條,用剩下的一點燒酒浸濕,用力擦拭傷口周圍,儘可能去除汙穢。最後,他將所有剩餘的乾淨布條緊緊纏繞在包紮傷口上,勒緊,打結。
整個過程,石洞裡隻剩下林默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喘息和郝鐵錘粗重而穩定的呼吸聲。
做完這一切,郝鐵錘抬手再次探向林默的額頭。滾燙!那熱度沒有絲毫減退,反而似乎更盛!高燒如同無形的火焰,正在林默體內瘋狂燃燒,吞噬著他僅存的生命力。冷水?郝鐵錘目光掃過洞口那片渾濁的地下河水,眼神冰冷。那水既不乾淨,更帶著硫磺毒氣,隻會加速死亡。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那些腐朽的木箱碎片上。隻能生火!燒點熱水,至少能補充水分,緩解高熱!
他迅速起身,開始在石洞裡尋找一切可用的引火物。腐朽的木箱板、散落的乾草、甚至一些破布條。他用獵刀在一塊稍大的木板上刮下乾燥的木屑,掏出貼身藏好的防水火柴——這是他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生存物資之一。嚓!帶著硫磺味的細小火焰亮起,點燃了木屑,小心翼翼地引燃乾草,再架上劈開的木板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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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堆帶著濃煙的篝火在石洞角落艱難地燃了起來,火光跳躍著,驅散了一小片寒冷和黑暗,也將郝鐵錘和林默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如同鬼魅般搖曳。郝鐵錘找到一個破損的鐵皮罐子,舀起洞外的河水,放在火堆上加熱。渾濁的水在火光下翻滾著細小的氣泡。
火光亮起的同時,也照亮了石洞內更多的細節。郝鐵錘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地麵。厚厚的灰塵上,除了他們剛剛留下的雜亂腳印,角落裡還有一些……彆的腳印!印記很新鮮,覆蓋在陳年老灰之上,尺寸不大,偏向窄瘦!絕不是他和林默的靴子印!而且,就在靠近石洞內側一處坍塌的石堆旁,有個明顯被翻動過的泥土痕跡。他走過去,用獵刀撥開鬆散的浮土,下麵赫然露出一張揉成一團的《申報》殘頁!
郝鐵錘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展開那張帶著油墨味的報紙殘頁,借著火光,日期欄赫然顯示著:民國二十三年十月十八日!
就是三天前!
這個據點,廢棄隻是表象!三天前還有人活動過!而且走得匆忙,甚至沒來得及清理掉這張可能泄露時間的報紙!
這裡根本不是絕對的安全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沿著郝鐵錘的脊椎爬升。他猛地抬頭,如同警覺的猛獸,目光穿透石洞入口那昏沉的光線,投向外麵巨大洞穴的黑暗深處。油墨味……廢棄印刷所……新鮮的腳印……三天前的痕跡……所有線索瞬間在他腦中串聯碰撞!這裡,極有可能是組織某個極其隱秘的地下印刷點!或者,是一個剛剛暴露、被迫緊急廢棄的交通站!
危險!巨大的危險如同陰影,伴隨著這堆帶來短暫溫暖的火光,一同降臨!
他幾乎要立刻撲滅篝火!但目光觸及乾草上燒得渾身顫抖、嘴唇開裂的林默,硬生生止住了動作。沒有熱水,林默可能熬不過今晚。暴露火光,可能立刻引來致命的敵人!這是一個殘酷的兩難抉擇!
最終,郝鐵錘做出了決斷。他迅速脫下自己浸滿冰冷河水、散發著硫磺味的外衣,小心地遮擋在篝火靠洞口的一側,儘可能地遮蔽火光外泄的範圍,隻在石洞內側留下足夠加熱鐵罐的空間。同時,他的耳朵如同最靈敏的雷達,警惕地捕捉著巨大洞穴深處乃至外麵地下河道方向傳來的任何細微聲響——水流聲、風聲、或者……腳步聲!
鐵皮罐裡的水終於開始冒出熱氣。郝鐵錘小心地將溫熱的、依然渾濁的水一點點喂進林默乾裂緊閉的嘴唇縫隙。林默在昏迷中本能地吞咽著,滾燙的身體似乎因為這溫熱液體的滋潤而微微放鬆了一絲絲。
郝鐵錘盤膝坐在篝火旁,鋸齒獵刀平放在觸手可及的膝上,盒子炮的保險早已打開。篝火的微光映照著他岩石般冷硬、布滿新舊傷疤的臉龐,那雙深陷在眉骨陰影下的眼睛,警惕如同兩點寒星,穿透遮擋的衣服縫隙,死死地盯著外麵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油墨味、硫磺味、血腥味、黴味……混雜在潮濕陰冷的空氣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壓力。時間在死寂與警惕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法租界,巨籟達路。一棟帶有明顯巴洛克風格的深宅大院,鐵藝大門緊閉,門口蹲著兩尊猙獰的石獸。院內燈火通明,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