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
林默的嘴唇艱難地開合著,每一次開合都伴隨著胸口劇烈的起伏,包紮的布條上瞬間又洇開一圈更大的濕痕。他似乎用儘最後的力氣,想要說出最關鍵的那個名字,剖析那更深層的黑暗。然而,聲音卻戛然而止!那雙死死盯著郝鐵錘的眼睛,瞳孔裡的最後一點微光驟然熄滅,如同燃儘的燭芯,徹底歸於一片死寂的空洞!隻有嘴唇還維持著一個微張的、凝固的弧線,宛如一個巨大而無聲的問號,刻在了死亡的冰冷麵具之上!
“……林……默?”郝鐵錘嘶啞地、試探地低喚了一聲,聲音如同砂紙摩擦。他死死盯著那張失去所有生氣的臉,身體僵硬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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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老煙袋似乎也察覺到了那生命之火的徹底熄滅,他猛地捂住了嘴,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渾濁的淚水無聲洶湧。老醫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鑷子懸在半空,他看著林默徹底失去光澤的瞳孔,布滿老人斑的手第一次難以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帶著一絲近乎虔誠的顫抖,緩緩地、極其輕柔地合上了林默那雙至死都圓睜著的、寫滿不甘與警示的眼睛。
“他……走了。”老醫生的聲音嘶啞,低沉得如同地底深處的歎息。
死了。
林默也死了。
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這片汙穢、絕望的角落。
他留下的最後話語,是破碎的警示,是未竟的謎團——“彆信眼睛”,“陳”……“他背後有鬼”……每一個字眼都像冰冷的毒針,狠狠紮進郝鐵錘被仇恨和劇痛反複蹂躪的心臟!那凝固的問號,死死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巨大的悲慟和那未解的巨大懸疑,如同兩股毀滅性的洪流,猛地衝垮了郝鐵錘一直苦苦支撐的麻木堤壩!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緊、揉碎!一股撕裂般的劇痛從胸腔深處猛烈炸開!他眼前猛地一黑,渾身的力氣瞬間被徹底抽空,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直直墜向無底的深淵。身體一軟,徹底失去了所有知覺,癱倒在冰冷的地麵上,隻有微弱的、時斷時續的氣息證明著他尚未徹底離開這煉獄。
“鐵錘!”老煙袋再次發出驚恐的呼喊,撲到郝鐵錘身邊。
老醫生迅速放下鑷子,手指搭上郝鐵錘頸側的脈搏,又翻開他緊閉的眼皮查看瞳孔,麵色凝重如水:“急痛攻心,又兼高燒……氣血兩枯……”他迅速從藥箱已被翻亂大半)深處摸出兩個極小、用蠟密封的玻璃管,裡麵是幾片白色藥片和幾粒黑色藥丸。他捏開郝鐵錘的牙關,將藥片藥丸塞進去,又灌入少許溫水,強行讓他吞咽下去。那是強心劑和最後的退燒藥。
時間在沉重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煎熬。老煙袋焦慮地守在郝鐵錘身邊,不時用袖子擦去他額角不斷滲出的冷汗。老醫生則沉默地收拾著診所的狼藉,動作緩慢卻有條理,將還能用的沾血工具重新消毒,將散落的草藥粗粗歸攏。他走到那張唯一還算完整的診桌旁,拿起一本被踩踏過、沾著泥腳印的舊筆記簿,就著昏黃的燈光,翻到空白頁,用一支斷頭的鉛筆,極其潦草、快速地書寫著。寫完最後一筆,他毫不猶豫地將寫滿字的那幾頁紙撕下,湊到油燈的火苗上。淡黃色的火舌瞬間舔舐了紙頁,貪婪地吞沒了上麵的字跡,迅速化為蜷曲的灰燼,飄落在冰冷的地麵。
就在灰燼落地的同時,診所破窗外,遙遠的天際線處,濃重的墨色終於被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所浸染。黎明,正帶著冰冷的曙光,悄然叩擊著這座被血腥和背叛籠罩的城市。
仿佛是被窗外那絲微弱的光線所刺激,郝鐵錘的眼皮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混沌的意識如同沉船,在冰冷黑暗的海底艱難地向上浮升。劇痛和高熱並未完全退去,如同跗骨之蛆,但一種更為冰冷、更為堅硬的東西,卻在那片被悲慟和仇恨徹底犁過的心田深處,緩慢而堅定地凝聚、凝結!林默凝固的問號死去的臉龐兄弟們血肉模糊的慘狀……還有那破碎的警示……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血債,都在這瀕死的冰冷中,被一股無法言喻的力量強行鍛打、融合!
他猛地睜開眼!
眼中不再有劇痛帶來的渙散,不再有絕望的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淬火之後、冰冷如鐵、再無絲毫動搖的決絕!那是一種徹底舍棄了自身生死、將殘軀都化為最後武器的死寂光芒!他完好的右手,五指如同鷹爪,死死摳進身下冰冷堅硬的泥土地麵,指甲在無聲中斷裂,鮮血滲出,他卻渾然不覺!
老煙袋正好端著一碗冒著微弱熱氣的渾濁藥湯湊過來,看到郝鐵錘驟然睜開、亮得駭人的眼睛,驚得手一抖,藥湯差點潑灑出來:“鐵……鐵錘?你醒了?”
老醫生也猛地回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郝鐵錘的臉,仿佛要穿透那層死寂的寒冰,看清裡麵洶湧的熔岩。
“幾點了?”郝鐵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卻冰冷平穩得沒有一絲起伏。
“快……快到卯時了……”老煙袋下意識地回答。
“外麵……什麼情況?”郝鐵錘的目光轉向老醫生,那目光沉重如山,帶著不容置疑的索求。
老醫生沉默地從角落裡撿起一張被踩踏過的、皺巴巴的報紙殘頁,正是今天淩晨的《字林西報》nortynes)號外。上麵英文標題觸目驚心,配著模糊的黑白照片:閘北街道一片狼藉,巡捕和黑衫隊押著被捆綁的人。標題大意是:“昨夜閘北警匪激戰,共黨秘密據點被搗毀,悍匪負隅頑抗終伏誅!”
照片一角,赫然是陳三水那張帶著諂媚笑容、正對一名警官點頭哈腰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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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鐵錘的目光在那張諂媚的側臉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沒有絲毫波動,隻有冰層下的暗流洶湧。他聲音依舊冰冷:“巡捕房……有我的畫像?”
“有!”老煙袋立刻回答,聲音帶著恐懼,“通緝令貼得到處都是!畫得……畫得挺像!上麵說你是閘北暴亂匪首,懸賞……懸賞一千大洋!”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希望,“不過……你腿這樣了……他們……”
“腿斷了,人沒死。”郝鐵錘打斷他,語氣平淡地陳述著事實,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診所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定格在牆角那堆被當作掩護的草藥簍子上。“這裡……不能待了。”他抬起完好的右臂,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指向老煙袋,“你,找路。弄輛……推車。”
他又看向老醫生,眼神交彙間,傳遞著無需言語的沉重托付:“林默……不能留在這裡。要乾淨。”
老醫生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深沉的痛楚。他緩緩點了點頭,動作沉重得像背負著整座山巒。他轉身,沉默地走向藥櫃深處,開始極其仔細地清理林默身上一切可能留下身份線索的微小痕跡——一枚磨平的銅鈕扣,半截斷掉的皮腰帶,甚至是貼身衣物上一個模糊的記號……每取下一件,都像是在剝開一層靈魂的血痂。最終,他用一塊乾淨的粗麻布,如同裹殮般,將林默那失去所有溫度的身體仔細地包裹起來,動作緩慢而凝重,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莊嚴。
老煙袋則趁著天光尚未大亮,帶著赴死的決絕,悄然溜出了診所的後門。他要去弄一輛運送垃圾或菜蔬的破舊獨輪板車,那是他們唯一的逃生工具。
郝鐵錘獨自躺在冰冷的地上。斷腿處持續的劇痛如同永不熄滅的地獄之火,焚燒著他每一寸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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