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藥爐裡的秘密
老煙袋枯柴般的手指死死掐著郝鐵錘滾燙的手腕,那微弱到幾乎要斷掉的脈搏,像冰冷鋼針一次次紮透他心臟。郝鐵錘的身體在角落的廢墟垃圾堆裡急劇抽搐,每一次抽搐都牽動斷腿處滲出的暗紅膿血,更濃的黑氣從傷口邊緣蔓延開去,如同地獄滋生的毒藤,正急速蠶食著所剩無幾的生命。灰敗臉色下,雙頰卻詭異地燒著兩團病態的紅暈,牙關緊咬,喉嚨裡發出瀕死的“咯咯”聲。
“鐵錘!挺住!挺住啊!”老煙袋帶著哭腔的低吼在彌漫血腥和煤灰的狹小空間裡撞出絕望的回音。他慌亂地撕扯開郝鐵錘胸前那早已被血、汗、汙漬糊滿的破爛棉襖,露出劇烈起伏的胸膛。燙!烙鐵一般!老煙袋哆嗦著,將自己冰冷粗糙的手掌貼上那滾燙的皮膚,試圖傳遞一絲微弱的涼意。
郝鐵錘的眼皮沉重地掀開一條縫隙,渾濁的眼球艱難轉動,失焦的目光掃過老煙袋驚恐的臉,落在他另一隻手中死死攥著的冰冷金屬盒上。那盒子在入口處透進的微光裡,泛著幽冷的鐵灰色光澤。盒蓋上,一個線條淩厲、細節清晰的圖案在血汙下隱約可見——不再僅僅是模糊的菊花輪廓,而是帶著鋸齒狀的鋒利邊緣,分明是……一艘破浪疾馳的鋼鐵巨艦!艦艏高高昂起,劈開洶湧波濤!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鬼符般的標記蝕刻在艦艏下方,帶著難以言喻的猙獰!那是日本帝國海軍艦艇的標誌!冰冷、龐大、充滿毀滅力量的象征!
“船……鬼船……”郝鐵錘的嘴唇無聲地開合,吐出破碎的氣音,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熱的血腥味。他那隻勉強能動的手痙攣著抬起,沾滿煤渣和血痂的食指,顫巍巍指向老煙袋手中的鐵盒,又猛地指向廢墟入口的方向,意思再明白不過——走!帶著這東西走!彆管我!
“不!”老煙袋渾濁的老淚終於滾落,砸在郝鐵錘滾燙的胸膛上,瞬間被高熱蒸發。“我老煙袋窩囊了一輩子,貪生怕死,這回……這回就是閻王老子親自來拘魂,也彆想讓我丟下你!”他咬著豁牙,枯瘦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雙臂猛地插入郝鐵錘的腋下,將他沉重滾燙的上半身死死架起,拖離冰冷的煤渣地。“走!必須走!撐住!”他半拖半扛,將自己當成拐杖,頂著郝鐵錘殘破不堪的身體,朝著廢墟更深處那片未知的、傾斜的黑暗死命挪動。郝鐵錘殘存的意識如同狂風暴雨中的微弱火苗,被劇烈的顛簸和撕裂的劇痛反複拉扯,每一次身體被拖拽的頓挫,都像有無數把小刀在斷骨處來回切割,意識在徹底渙散的邊緣掙紮。但唯獨那隻攥著冰冷毛瑟手槍的手,指關節如同焊死的鐵鉗,紋絲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穿越了千百年冰封的地獄隧道。前方傾斜傾倒的巨大混凝土板下方,隱約露出一個被碎磚和朽木半掩的、僅容一人爬行的狹窄縫隙。一股淡淡的、混雜著黴爛草藥和某種動物腥臊的怪異氣味,從縫隙深處幽幽溢出,與廢墟裡的血腥煤灰味格格不入。
“有……有路!”老煙袋眼中燃起一絲瀕死的希望,他放下郝鐵錘,不顧一切地撲到縫隙前,用那支沉重的銅頭煙鬥瘋狂刨挖。碎磚、煤屑、朽木被扒開,終於將那縫隙拓寬到勉強能塞進一個人的寬度。那怪異的混合氣味更濃了。
“進……進去……”郝鐵錘的聲音已經微弱到如同蚊蚋振翅,僅存的力氣隻夠擠出這幾個字。他被老煙袋艱難地推著、塞著,拖進了那狹窄黝黑的洞口。冰冷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濃鬱的陳腐氣息。入口處的微光被徹底隔絕,兩人瞬間被絕對的黑暗吞噬。
老煙袋緊跟著爬了進來,他喘息著,下意識地回身摸索,試圖將洞口用碎磚堵回去一些。
“彆……動……”郝鐵錘的聲音在黑暗中像一根隨時會斷的絲線,“留著……口子……氣……”他急促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深處破碎的哨音。
老煙袋這才驚覺,這縫隙深處雖然黑暗,空氣卻詭異地流動著,帶著外麵廢墟裡熟悉的煤灰塵土味,隻是混合了那股更濃的黴爛草藥與腥騷氣。他不敢再動,摸索著靠牆坐下,將郝鐵錘沉重的頭顱小心地枕在自己腿上,黑暗中隻聽得見兩人粗重紊亂的喘息,如同破敗風箱最後的掙紮。
時間在凝固的黑暗裡無聲流逝。郝鐵錘的身體滾燙得像塊燃燒的木炭,在老煙袋腿上烙下灼人的溫度。那斷腿處的腫脹和黑氣似乎在這停滯的時間裡愈發可怕。老煙袋心如刀絞,摸索著找到郝鐵錘腰間那早已空空如也的水壺,絕望地晃了晃,連一滴水都聽不見。
“水……”郝鐵錘在昏迷中痛苦地囈語。
老煙袋枯瘦的手猛地攥緊。他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在絕對的死寂中竭力捕捉。
滴答……
一聲極其微弱、極其遙遠的滴水聲,如同幻覺般,從黑暗深處飄來。
滴答……
又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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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幻覺!真的有水!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疲憊和恐懼。老煙袋小心翼翼地將郝鐵錘的頭挪到冰冷的岩石地麵上,摸索著,手腳並用,朝著滴水聲傳來的方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一點點爬行。地麵冰冷潮濕,布滿滑膩的苔蘚和尖銳的石子,空氣中那股黴爛草藥混合著動物腥臊的氣味越來越濃烈。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濃稠的黑暗中,忽然出現了一抹極其微弱的、搖曳不定的橘黃色光暈!如同絕望深淵裡驟然點亮的一顆孤星!伴隨著那光暈,還有一陣極其細微的、規律的“嗒……嗒……”聲,像是什麼堅韌的藤條在輕輕敲擊著堅硬的物體。
光!還有人!
老煙袋的心臟狂跳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停下,身體死死貼在地麵上,連大氣都不敢喘。前方是什麼地方?亮燈的又會是誰?是敵?是友?還是盤踞在此的未知凶獸?郝鐵錘命懸一線,他經不起任何意外!
他像一隻壁虎,在冰冷的黑暗中貼地蟄伏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耳朵捕捉著前方所有的細微動靜。除了那單調的“嗒……嗒……”聲,再無其他聲響。沒有腳步聲,沒有人語,隻有那一點孤燈在黑暗中固執地燃燒。
老煙袋一咬牙,再次匍匐向前爬動,動作比之前更加緩慢、更加隱秘。每前進一寸,他的心都懸在刀尖上。橘黃的光暈越來越清晰,範圍也在擴大。他終於爬到了這條狹窄通道的儘頭——前方豁然開朗,是一個極不規則、如同被巨斧劈鑿出的天然石穴!那橘黃色的光,正是從石穴深處一個低矮的、用碎石粗糙壘砌的灶台中發出的!灶膛裡燃著微弱的炭火,火上架著一個黑黢黢、布滿煙熏痕跡的陶製藥罐,罐子裡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極其微小的氣泡,濃鬱的、刺鼻苦澀的藥味混雜著之前那股動物腥臊氣,正是從罐子裡彌漫出來。
“嗒……嗒……”聲,來自灶台邊一張極其簡陋的木墩子旁邊——一個極其矮小、佝僂得幾乎蜷縮成一團的身影,穿著破爛肮臟的灰黑色棉襖,如同石縫裡生出的苔蘚。他背對著通道方向,枯瘦如鳥爪的手裡握著一根不知是什麼野獸大腿骨磨製的搗藥杵,正一下、一下,極其緩慢、極其專注地在一個粗糙的石臼裡搗著一些黑乎乎的粉末。每一次杵落,那枯槁的身影便隨之微微晃動一下,仿佛全身的生命力量都維係在這單調的重複動作之中。
石穴四壁岩石嶙峋,布滿濕漉漉的水痕。在靠近老煙袋爬行入口的另一側石壁下方,一條細小的石縫裡,清澈的水珠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頻率,一滴、一滴,墜落到下方一個凹進去的石窩中,彙聚成淺淺的一小汪,發出那微弱的滴答聲!水!
老煙袋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汪水窪,乾裂的嘴唇幾乎要滲出血來!救命的希望就在眼前!可那個搗藥的佝僂身影……他屏住呼吸,借著灶膛微弱的光,竭力觀察那背影。那身影一動不動,除了搗藥的動作,仿佛早已與這冰冷的石穴融為一體。是聾子?瞎子?還是……根本就是個死人?
老煙袋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郝鐵錘隨時會咽氣!他必須拿到水!
他深吸一口氣,如同將肺裡所有的空氣都壓榨出來,然後猛地從通道口躥出,像一道貼著地麵的影子,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撲向那汪救命的水窪!枯瘦的手掌不顧一切地插入冰冷清澈的水中,捧起一掬水,轉身就往回衝!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
“嗬……”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枯葉碎裂般的歎息,毫無征兆地從那灶台邊的佝僂身影處響起!
老煙袋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他猛地回頭!
那佝僂的身影依舊背對著他,搗藥的動作甚至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那聲歎息隻是洞穴裡的陰風穿過石縫產生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