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孤狼潛行
冰冷堅硬的鐵盒緊貼在老煙袋的胸口,隔著濕透了的薄棉襖和一層薄皮,那死物的寒意仿佛直接滲進了肋骨,鑽入了心窩。每一步踏下去,腳下粘稠滑膩的黑泥都死死吸住他的破鞋,發出“噗嘰、噗嘰”令人心煩的聲響,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嘲弄他這垂死的掙紮。惡臭的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肺部火辣辣的疼痛。郝鐵錘最後那嘶啞破碎的遺言——“閘門口……老樹墩……下……開閘門……!”——卻像燒紅的烙鐵,反複燙灼著他麻木的神經,逼著他佝僂著腰,在無邊的黑暗和汙穢中,朝著水流的方向,一寸寸地挪動。
甬道並非筆直,時而左拐,時而右旋,腳下汙水的流速也時快時慢。老煙袋僅憑著水流的方向和指尖摸索著濕滑冰冷、布滿粘膩苔蘚的粗糙石壁來判斷方位。體力像沙漏裡的細沙,流失得飛快。寒冷、饑餓、傷痛和巨大的悲慟交織在一起,消耗著他早已透支的生命力。他能感覺到肺像個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嘶鳴;心臟沉重地撞擊著胸膛,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渾身的酸痛。好幾次,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一頭栽進這汙穢的泥沼裡,追隨郝鐵錘而去。但每次即將倒下時,胸口那鐵盒冰冷的觸感,郝鐵錘臨終前死死摳住他胳膊的劇痛感,便猛地將他從昏沉的邊緣拽回來。
“不能……不能倒……鐵錘……”他無聲地喘息著,渾濁的眼珠在黑暗中徒勞地轉動,試圖攫取一絲微光,一絲希望。汙水深處,似乎有更大的東西在緩慢攪動淤泥,粘稠的水流裹挾著腐爛的有機物緩緩流淌。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時間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就在老煙袋感覺自己真的快要成為這汙穢下水道一部分時,前方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變化。不是光,而是一種聲音的回響變得空曠了些許,空氣的流動似乎也帶上了一縷極其微弱的、不那麼令人作嘔的氣息,甚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腥氣。
老煙袋精神猛地一振,如同沙漠中的旅人嗅到了水汽。他加快腳步,幾乎是拖著雙腿向前挪去。腳下的淤泥似乎變淺了些,水流聲也清晰起來。他伸出手,在黑暗中向前探去,指尖觸碰到的依舊是冰冷的石壁,但很快,他摸到了堅硬的金屬!冰冷、粗糲,一根接著一根,豎直而立!是鐵柵欄!
他立刻雙手並用,急切地摸索過去。一排手臂粗細、鏽跡斑斑的鑄鐵柵欄,如同巨獸的肋骨,牢牢地嵌在石壁之中,將前路徹底堵死!柵欄間隙狹窄,僅容手臂勉強穿過,人身是絕無可能擠過去的。柵欄外,水流的聲音更大,也更空曠了些,似乎進入了一個更寬闊的涵洞或直接連通了更大的水體。更重要的是,柵欄之外的空間,雖然依舊黑暗,但隱隱透著一絲來自頭頂方向的、極其微弱的灰白!那是天光!是地麵世界透過某個縫隙泄漏下來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光!
出口!終於看到了出口的希望!
狂喜如同電流瞬間擊穿了麻木的身體!老煙袋幾乎要低吼出聲!他用儘全力撲到柵欄上,雙手死死抓住兩根冰冷濕滑的鐵條,拚命搖晃!沉重的鑄鐵柵欄紋絲不動,隻有簌簌掉落的鏽渣和粘稠的苔蘚回應著他的徒勞。他又嘗試用肩膀去撞,用身體去擠,每一次撞擊都發出沉悶的“哐當”聲,在空曠的下水道裡激起空洞的回響,震得他肩骨欲裂,而那鐵柵欄卻依然冷酷地矗立著,牢不可破。
希望剛剛升起,就被現實的鐵壁無情地粉碎。老煙袋靠著柵欄滑坐下來,冰冷的絕望像汙水一樣再次將他淹沒。他粗重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目光絕望地在冰冷的鐵條和那一線微光之間徘徊。難道真的要困死在這裡?就在距離自由咫尺之遙的地方?
冰冷的鐵鏽味混著汙水的惡臭鑽入鼻腔。他頹然地低下頭,目光無意間掃過鐵柵欄底部的淤泥。那裡,因為常年水流衝刷和淤泥淤積,形成了一個淺淺的凹坑。他的視線停頓了。不對勁!靠近右側石壁與柵欄根部的結合處,淤泥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他掙紮著爬過去,伸出枯瘦的手,也顧不上汙穢,瘋狂地扒拉起那一區域的淤泥!
一層、兩層……汙泥被挖開,露出了下麵更稀爛的腐殖質。突然,他指尖碰到了一個堅硬冰冷的東西!不是石頭!他心臟狂跳,不顧一切地繼續挖掘。淤泥被一點點清理開,一個黑黝黝的、邊緣不規則的東西顯露出來——一塊沉重的水泥塊!它顯然是後來人為塞進去的!而這水泥塊,恰恰堵在鐵柵欄最底端的縫隙處!水泥塊靠近石壁的一側,似乎因為水流侵蝕和淤泥壓力,與柵欄底柱之間出現了一道狹窄的、向上延伸的縫隙!縫隙不大,但足以容納一個瘦削的身體勉強擠過!
天無絕人之路!狂喜再次席卷了老煙袋!他幾乎是拚儘最後一絲力氣,雙手摳住那冰冷濕滑的水泥塊邊緣,腳蹬著身後堅實的石壁,全身的肌肉爆發出最後的潛能,死命地向外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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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的嘶吼,額頭上青筋暴起,指甲瞬間崩裂,鮮血混著汙泥滲出!那水泥塊沉重無比,又深陷在淤泥裡多年,如同生根一般!老煙袋感覺自己快要撕裂了,眼前金星亂冒!但他不能停!這是唯一的生路!
“哢嚓!”一聲沉悶的碎裂聲!水泥塊靠近柵欄柱子的棱角終於崩掉了一塊!鬆動了一絲!老煙袋精神大振,再次咬緊牙關,雙腳死死蹬住石壁,腰背弓起,用儘全身力氣猛地一撬!
“嘩啦!”一聲泥水翻湧的悶響!那塊沉重的、滿是鏽跡的水泥塊終於被他從淤泥裡徹底拔了出來,沉重地砸在一旁的汙水裡,濺起大片汙濁的水花!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鑽過的、向上傾斜的狹窄通道,赫然出現在柵欄底部與石壁之間!
通道外,那絲來自地麵的灰白微光,仿佛帶著魔力,穿透了濃重的汙穢氣息,微弱卻清晰地照進了老煙袋絕望的眼底!
自由!就在眼前!
老煙袋劇烈地喘息著,肺部火辣辣地疼,渾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汗水混著汙泥從額角滑落。但他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沒有絲毫猶豫,他立刻趴下身體,臉貼著冰冷濕滑、布滿粘液的淤泥,毫不猶豫地朝著那道狹窄得令人窒息的縫隙鑽去!冰冷的鐵柵欄粗糙的鏽蝕邊緣和濕滑的石壁無情地刮蹭著他早已破爛不堪的棉襖、肩膀、後背的皮肉!每一次摩擦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擠壓著他胸腔裡的最後一口氣!淤泥糊滿了他的口鼻,惡臭直衝腦門!他隻能用沾滿汙泥的手死死摳住前方堅實的泥地或石塊,用儘全身的氣力,一寸寸艱難地向前蠕動、爬行!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每一次艱難的挪動都伴隨著皮肉與冰冷金屬、粗糙石壁的摩擦聲和他自己壓抑不住的、從鼻腔裡發出的痛苦悶哼。痛苦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的意誌,幾乎要將他淹沒。但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出去!為了鐵錘!為了那個該死的鐵盒!
終於,他的上半身完全穿過了縫隙!緊接著是腹部!最後,當他滿是汙泥的雙腳也奮力蹬出縫隙時,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重重地撲倒在柵欄外相對堅實一些的泥地上。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橢圓形涵洞底部。腳下依舊是沒過腳踝的汙泥,但水流明顯更急更深,嘩嘩地流向未知的黑暗深處。冰冷渾濁的汙水浸泡著他的身體。然而,最讓他激動的是,抬頭望去!頭頂斜上方大約兩丈高的拱頂處,一個不大的長方形泄水口赫然在目!灰白色的天光,雖然依舊黯淡,但比之前柵欄縫隙透進來的要清晰得多,正從那泄水口的鐵格柵縫隙間頑強地透射下來!幾根枯黃的草莖耷拉在鐵格柵的邊緣,在微弱的光線下微微晃動!
泄水口!這是直通地麵的出口!
老煙袋貪婪地、大口地呼吸著涵洞裡雖然依舊汙濁,但顯然比之前下水道深處要“新鮮”一些的空氣,胸口劇烈起伏。冰冷的汙水刺激著他身上的傷口,帶來陣陣刺痛,卻也讓他昏沉的頭腦略微清醒。他掙紮著坐起身,靠在冰冷濕漉的涵洞壁上,目光死死鎖住頭頂那個泄水口。
出口就在眼前!但這高度……近乎絕望!涵洞壁濕滑無比,覆蓋著厚厚的墨綠色苔蘚,幾乎沒有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泄水口的鐵格柵看上去也異常牢固。
老煙袋吃力地環顧四周。涵洞底部除了淤泥和緩慢流淌的汙水,幾乎空無一物。絕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湧上心頭。難道曆儘艱辛爬過了那道生死縫隙,卻要倒在這最後幾步?
目光在渾濁的水麵上掃過。忽然,靠近左側洞壁陰影下的汙水中,似乎有一個模糊的、半沉半浮的輪廓!像是一段……木頭?
心臟猛地一跳!老煙袋立刻手腳並用地爬過去,不顧冰冷汙水的侵襲,伸手探入水中摸索!入手沉重、濕滑、冰冷!是一根碗口粗細、約莫一人多長的圓木!一端似乎被水流衝撞得有些腐朽開裂,但主體還算完整!它不知被衝到這裡多久了,一半陷在淤泥裡。
木頭!墊腳的東西有了!